出得驿站，天气阴湿，远方的路雾蒙蒙一片，看不到尽头。才从帝都出来，第一次远足，就遭遇如此不顺，暮云三人也是心内一片沉重，来福受此惊吓数回，也是闭口不语。

这段路在江边，江中水雾袭来，那马身上的鬃毛像淋了雨水一般。路还是很多年前修的青石板路，这路沾上了雾气，湿滑无比。暮云招呼影六将马车停下，从路边扯来几把梭草，简易地编了一下，套在了马蹄上，防止马蹄打滑。

影六对此也是见怪不怪了，对这爷的能力，永远不可能知道他脑袋里都装了些什么。

三人各怀心事，一路上都沉默不语，来福赌气似地赶着马车，嘴里也没有了小唱，行得几十里远，离那驿站也相去甚远，天色已然大亮。

“少爷，这里是一个大回水湾，如果我们一直跟着这江边行去，得多走好几十里，从这里上山，还有一路，路途倒不是很远，只是有点艰险，平时走的人也多，还算平坦，你看是走这近路还是顺着大路前行？”

正行进间，影六开口问暮云。

“这段路从不熟悉，既然大哥说这是近路，就走近路吧，好在我们车马都还结实耐劳，艰险一点倒是没有什么。”

影六下得车来，将来福赶到车厢去，亲自驾着马车，拐过一道泥泞的小道，往山上行去。

山路因为下雨，其实崎岖不平，路上倒是有很多车辙印痕，那泥地上，还有很多马蹄踏过的新鲜蹄印，顺着马蹄的方向，暮云想了想，这些蹄印如此新鲜，多半是早上那数十执行秘密任务的人所留下的，想这些人也没有招惹到自己，还在驿站中留给了自己颜面，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终究是没有起冲突，也就不管那多，只管着由影六将车马行了上去。

一路还算顺当，只是路多泥泞，时不时车轮就陷进了泥里去，好在那马劳力十足，倒没有遇到什么麻烦。

车子翻过了一个山口，山顶空气清新，他们将车停下，眺望远处，只见绵延一片山岭，山岭不大，却是蜿蜒迂回，山上植被茂密，只是不见人烟。

“公子，这里下去后向前行二十余里，就可以到九岭了，比之沿江之路是要近得许多，只是没想到，这山路会因为下雨湿滑，可能要耽误一点时间了。”

看着这山间美景，暮云一扫颓势，将昨天的烦恼和不快全部抛在了脑后，他重新上得车马，对影六说“大哥，我们走吧！”。

这下山的路比之上山，更加难行，好在影六力大无比，驾驭这马车也不吃力，只是可苦了那马匹，高一脚低一脚的在泥泞里前行，一点也没了在平地上奔跑的潇洒。

行了二十余里，眼见着这段崎岖的山路将要行完，影六的脸色却突然变得凝重起来，暮云也从空气中嗅出了一点不寻常的味道来。翻过一个小山丘，眼前豁然开朗，一个小村子出现在眼前，那村头一株大槐树，树下有一个超级大的磨盘，星星点点的竹林掩映着好几排民居，有一间屋子里还隐隐约约有炊烟飘散出来。村子里已经到了开饭的时间，却是寂静异常，只听得远处传来一声狗发出的痛苦鸣叫，然后重新归于寂静。

暮云与影六对视了一眼，觉得这寂静中透露着诡异。马车缓缓从村子旁经过，影六也是将双手紧紧执着长剑，绷紧了神经。在村头立有一石质的牌坊，那牌坊年代久远，上面的雕像已残缺不全，只是上面几个大字还历历在目“牛家村”。看来这村子叫牛家村，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居然不见人影。

“公子，我们快快离去，这里不宜久留！”

来福不知何时醒来，这个贪睡的家伙，一路的颠簸居然没有影响到他一丝的睡眠，他见少爷神情紧张，只吓得将暮云的衣角紧紧攥在手中，生怕暮云抛下他离去。

车马正待行着离开村子，暮云却突然听见了一声啼哭，那声音在这寂静的村子里飘了出来，虽然很小，却清晰十分。

“停车！”

“公子，此处有危险，我们还是速速离开！”

暮云呆滞了一下，那婴儿啼声再次传来，不作他想，暮云不待车马停稳，从车上跳了下去，循着那若有若无的声音而去。

见此情形，影六紧紧随着暮云跳了下来，来福见二人跑了出去，连马车都来不急拴，也随着暮云的步伐，跑了个气喘吁吁。

绕过那个牌坊，空气中传来浓重的血腥味，一进村子，就看见泥地上有无数的马蹄印，几具村民的尸体倒在那泥水中，泥地上，已经被血迹染红，蹄印凌乱，应是这一行人人数不少。

暮云盯着那几具尸体，有几人面朝下躺在地上，不见面孔，其中一人挂在风车上，双眼惊恐，神情充满了不可置信，想是受了惊吓突然之间无辜被杀，没有来得及一丝反应就被丢了性命。挂在风车上的尸体血迹鲜红，还有新鲜的血液在向下滴着，看来这凶手也是杀人不久。暮云走近一看，尸体上中了两剑，在旁边泥地上，有一具尸体应是被重器所伤，大半个脑袋已被劈开。暮云胸中一阵翻腾，哇哇地呕了出来。影六将长剑执在手中，神情紧张，来福直接吓的牙齿打颤，半天迈不出一步来。

突然之间，那啼哭还隐隐约约，暮云顾不上许多，在泥泞中跑到一扇房门前，推开那门，就看见这是一个院子，只见在院子中间，一个男人倒卧在血泊之中，手中握着一柄农具，却已气绝多时。那微弱的啼哭声传自柴房之中，暮云上前将柴门打开，入目见一妇人爬在灶台上，身上鲜血汩汩流了一地，那婴儿啼哭声就来自于那妇人怀中。暮云双手颤抖，顾不上血迹沾上衣襟，轻轻地将那妇人从灶台上放了下来，只见这妇人双目圆睁，双手紧紧抱着一个襁褓，那襁褓已被鲜血浸透，妇人胸口有一大洞，也已死去多时。暮云将双手去掰开妇人怀抱的双手，却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都不能如愿，却听那怀中的孩子声音越发微弱。焦急中，影六上前用力，将那手臂生生扯开，才从那妇人怀中将婴儿取了出来。来福去灶台边取了一瓢清水，暮云用水将粘着婴儿的血迹清洗干净，才看见这婴孩襁褓已被利器刺穿，将那襁褓撕开，发现孩子大腿被利器划伤，双目紧闭，时不时从嘴中发出一声啼哭。暮云一阵手忙脚乱，从乾坤袋中拿出为出行准备的伤药，正准备用清水化开喂那婴孩，那孩子却停止了哭泣。暮云用唇去感受那孩子的颈脖，已然没有了心脏跳动的痕迹，呼吸也已停止，竟是随他父母而去！

暮云跌坐地上，一时不知所措，他试着用手去探那孩子，确定已无生机，却是久久不愿放下。

暮云一时感概万千，这个世界，弱肉强食，老百姓如蝼蚁一般，任那强者宰割，偏偏还没有反抗的能力。不知这牛家村的乡民，因何事招惹了武者，被人这般屠杀。

“公子，走吧。”

暮云起身，将那孩子放下，招呼影六，“我们去看看！”

他们将这个村子走遍，在村子里竟发现了四十七具尸体，无一生还。

暮云心情沉重无比，如此太平盛世，为何还会出现如此屠杀。“影六大哥，为什么这世上还有如此劣行，难道这官府，真就不理会这些事情了吗？”

“公子，江湖事，唉，一言难尽呀！”

绕了村子一圈，再次确定已无人生还，暮云去村头大槐树下，找到一把农耕用的锄头，掘起一个大坑来，来福从未见过死了这么多人，只吓得坐在那磨盘上，双目无神。影六与暮云一道，找了一把铁锹，挖起了这个坟墓来。

土质很硬，暮云从未吃过如此苦头，只一会，双手就磨起了两个血泡，他竟是未觉，依然不停地将那土刨开。影六见暮云如此这般，知这少爷悲天悯人，也不劝阻，双手用力，不到一会功夫，就在树下挖出了一个大坑来。影六在村子里转了几圈，将那村民的尸体全部提了过来，一个一个整整齐齐的码在了坑里。暮云将那婴儿父母，轻轻地放置在了一起，将那染血的襁褓，依然怀抱在那妇人怀中，再用手将那妇人双眼阖上。做完这些，暮云与影六将土给盖了上去，做成了一个巨大的坟堆。

“大哥，你去将那村口的牌子摘了下来，我要给他们立一墓碑。”

影六来到村口，跳上村头的那个牌坊，利剑挥舞，将那“牛家村”牌子给砍了下来。暮云将这个巨大的石牌坊立在了坟头，叫影六用剑在“牛家村”后面刻上了数个大字，这“牛家村”就变成了“牛家村村民之墓，暮云立！”

秋风萧瑟，做完这些，那棵槐树在风中洒下一地枯叶，无比凄凉。暮云强忍住溢出眼眶的泪水，转身向外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