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兄莫要跟贤弟开玩笑了，楚狂人名字虽然狂，胆子却是不大的，经不得吓！”
楚狂人情不自禁的用手擦拭了一下微微冒汗的额头，显然是被赵天生的话惊到了。
要知道如今光黄河渡西岸就有不下千人滞留，还全是些有身份的人物，若是全部死伤惨重的话恐怕便是远在帝都的天启陛下也要被惊上一惊。
赵天生听到他的话却不以为意，望着河岸不断升腾而起的迷雾道：
“我赵某人说一不二，若是这帮人贪心不足不知进退的话，肯定半数都得折在这里！”
楚狂人心头一转反应过来小声道：“此地当真如此凶险的话，可赵兄看起来并没有退意，莫非还有所图谋不成？又或者自有解厄的办法？”
“我之所以不走是因为我也很贪心，不过不同的是我是个明白人。”
接着赵天生就不说话了，他自然不会把自己的猜测跟才认识几天的楚狂人讲，如果他的猜测是真的话，在结果发生之前越少人知道就越好。楚狂人自己也识趣地默不作声。
赵天生抓了把头发不解的问道：“到现在我连河岸都没靠近，你小子怎么就这么相信我的话呢？”
楚狂人扒开地上的散碎石头，比量了块和自己屁股差不多大的，拍拍上面的灰土就一股脑坐了上去，还顺手给赵天生递过去一块，接着道：“先生说过，与人相处看人是第一步，我比较笨，跟先生学了好久也只学会了一点，但我能看出来赵兄是个直率的人，与我又没有过节，定然不会假意诓骗我！”
“可我们也不算是朋友。”
赵天生接过那块石头，也跟着坐了下去，他说的倒也没错，若不是前几天受了这小子些许好处，恐怕赵天生早就想办法把他给甩掉了。
楚狂人盯着赵天生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先生说，有些人你就是掏心掏肺对他也不可能和他成为真正的朋友，但还有一些人，只要你对他付出信任他就能和你成为朋友，我看赵兄就是后者。”
“你这么听你口中这个先生的话，莫非他是你爹？”
赵天生掏出身后的水袋猛地喝了一口，听到楚狂人的话后，故意冲楚狂人打了个不屑的响鼻，他要是那么听陶景休的话，估计陶景休反而会天天臭骂他一顿，这么一想估计有些老头就喜欢听话的徒弟，而像陶景休这种，额...就是欠骂。
“先生就是先生，我连他记名弟子都算不上，只不过是跟着他钓过几天鱼，偶尔说过几句话罢了。”
楚狂人摇摇头看起来很惋惜的样子，说起先生，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用那根银针钓上大鱼了，没有的话恐怕还是天天得挨胖婶的骂。
想起胖婶楚狂人心里也是一慌，每一次去跟先生钓鱼，胖婶总是想把自家那个年纪不大，个头却不小的孙女介绍给自己，一想到那个姑娘自己就会不自觉联想起老家庭院里放置好久的那口青铜鼎，那要是压在身上谁能受得了？
“要是我没猜错的话，你这狗屁倒灶的名字也是你们家那先生取得吧？”赵天生看着楚狂人脸色不知怎的一僵，顿时打趣道。
“狂人确实是先生给我改的名字，至于我以前的名字早已经好久不用了，连我自己都快忘了，不知赵兄是如何知道的？”
赵天生翻了个白眼忍不住吐槽，“狂人这种狗屁名字，除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读书人自命清流会取，哪个父母会叫自己孩子狂人的？”
楚狂人脸色一红，尴尬的笑了笑，想不到自己连这点都没想到，果然离先生口中智者的标准还差的很远。
或许是看到他们两个人到河岸半天了都还在一旁自顾自聊天，远处一处人群中径直冲他们跑出来一个人。不一会就到他们跟前来了。
“两位公子，我们家少爷乃是汉中陈氏子弟，见两位气度不凡，特意遣小人邀请两位过去一起想办法解决此次黄河渡的问题。”
只见那仆人模样的人语气虽然客气，但对赵天生二人也只是抱拳象征性做了一下礼仪上的样子，想来是看他们两个人穿着普通，势单力薄，心里不免有些轻视。
“楚兄可曾听闻过这汉中陈氏？”
赵天生坐在石头上压根就没有起来还礼的意思，只是听完这人的话故作不解的冲楚狂人问话，倒是楚狂人原本打算起身，却感觉到袖子隐约被赵天生拉着，心里权衡之下就也放弃了。
“回赵兄的话，汉中陈氏乃是三秦五望之一，族中人才济济，尤其是在河西，无论是朝堂还是明间，他们五家都有着举重轻重的影响力。就如同河间八姓，南唐李家一般无二。”
那传话之人原本看他们两个对自己无礼正打算问罪，但又听到楚狂人对自己东家的描述顿时感到与有荣焉，看赵天生的眼神也只觉得是看下里乡人，也就不打算和这种井底之蛙计较了。
赵天生见到传话的一脸骄傲的样子忍不住嘲笑道：“汉中陈氏，三秦五望出来的，在这鸟不拉屎的黄河渡也能召集那么大一帮人，果真个个都是人中赤兔，马中吕布！个顶个的好使。”
楚狂人听到后面那句人中赤兔，马中吕布如何不知道赵天生是在讥讽他们，不过当即也不小心漏了个笑脸，却赶紧摆正姿态，暗道自己养气功夫还是不到家。
那传话之人被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如此轻视，哪里能忍？当下就骂了二人一句乡巴佬，不识抬举！然后拂袖而去。
只见他跑回不远处自家公子跟前将二人的话远远本本的讲了出来。本来他是想跟自己公子要几个人就去教训赵天生两个人的，却不曾想自家公子陈子川摆摆手摇头道：“这两个人明知道我是三秦五望出身还敢惹我，想来如果不是胆大包天之辈，应该也是有所依仗，暂时先别管他们了！”
旁边一人也点点头说道：“子川说得对，我们先静观其变，如果等会有机会的话再试探他们一下！”
陈子川的仆人虽然还想说什么，不过碍于几位公子的面也只能愤愤不平的退了下去，恶狠狠的盯着赵天生两个。
......
“赵兄就算是不想跟三秦五望打交道也没必要得罪他们呀。”
楚狂人看着面前老神在在的赵天生摇摇头无奈地说道。
三秦五望在河西确实有不少的影响力，正因为如此他们有时候经常会为了彰显自己的地位而去打压其他势力，终南山在前几年就因为他们的提议少了不少朝廷的拨款，陶景休避世二十几年了，哪里会管这种无聊的事，而道观里的那帮臭道士除了过过嘴瘾外难道真能跑去这五族家里闹不成？
所以今天赵天生索性就是跟他们过不去，不过当着楚狂人的面倒也不能直说，只是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只有牛羊才需要成群结队，像楚兄你我这样的雄狮，自然没有必要了，我观这黄河两岸，要说英雄唯你我二人而已！当然如果楚兄实在害怕的话现在也可以跑过去道个歉加入他们。”
“赵兄何必激我，我既然在桃花峪就认定兄台必非常人，特地结交于你，现在区区一个三秦五望子弟还不至于改变我的心意。”
赵天生指着他笑道：“莫非你还会看相？”
他实在是没想到原来楚狂人像个跟屁虫一样跟着自己原来就是因为这么个没有道理的缘由。
楚狂人郑重其事的点头应道：“先生教过一点，狂人略通皮毛。”
赵天生深吸口气认真的说道：“我现在总算相信你口中所说的先生是个了不起的人了。”
楚狂人轻咦了一声，没想到自己还没报出自家先生的名号，赵天生就已经有此一说，当即问道：“何解？”
“嘿嘿，毕竟他教出来的徒弟一眼就看出来我是人中翘楚，毕竟这一点连我自己都被蒙在鼓里二十年，今天终于茅塞顿开，大彻大悟。”
楚狂人强行忍住心里不住地想要掐死眼前赵天生的冲动，无处安放的双手过了好久才终于停在了双膝上，楚狂人现在强烈怀疑自己前些天的观气之术是不是出了大问题，不然何至于现在越看赵天生越觉得所交非人？楚狂人索性闭目假寐，反正他是打定主意不跟赵某人说话了。
“楚鸟人你说话呀！”
“喂，你有本事跟着我，你有本事说话呀！”
“小老弟你放心，等将来我赵天生荣登九五，就封你做太监总管！”
......
楚狂人实在是被面前赵天生絮絮叨叨吵得受不了了，猛地睁开眼说道：“你想知道我们家先生说过什么吗？”
赵天生看见这小子总算有了反应，顿时惊喜的问道：“你先生说的啥？”
“先生说，永远不要和愚者还有无理取闹的人争论！”
赵天生想了想呵呵一笑说道：“你们家先生应该是打不过别人还不怎么会吵架吧！”
楚狂人上下打量了赵天生几眼说道：“你说得对，先生说的也对！”
“你个鸟人，敢给我挖坑?”
赵天生忽然反应过来，一把就抓起楚狂人的衣袖，作势就要打他！楚狂人一看就是弱不禁风的样子，此时又想起先生说过的，好儿郎不吃眼前亏，识时务者为俊杰！当下立马开口道：
“我哪敢给赵兄挖坑，我们家先生确实不会打架，而且天天都被骂个半死！”
赵天生当然不会真动手，见到他服软又问道： “你们家先生还说过什么？”
楚狂人摸摸脑袋说道：“先生还说，如果你不够聪明的话，就多听聪明人说的话！如果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就等着有能力的人去解决它！”
楚狂人说完感觉赵天生手上用的劲小了不少，顿时偷偷摸摸的把自己袖子扯了回来，只不过赵天生觉得他刚才说的话莫名有些道理，一时间也没去管他。
楚狂人接着说道：“我自认为现在没有先生聪明，所以先生说什么我就听什么，就比如黄河渡如今虽然拦住了我的去路，我没什么好办法解决问题，但我相信总有人会来解决它，与其绕远路多花大半个月时间再去考书院，不如在桃花峪等着有能力的人来开路。”
赵天生盯着楚狂人，把楚狂人看的心里直发毛，正要发作，却听到他忽然开口道：
“我冒昧问一句，你所说的先生究竟是谁？”
楚狂人听到他说的话松了口气，还以为他有什么不好的心思呢，瞧把他吓得。
“我认识的人都叫先生为镜湖翁。”
“八百里镜湖独钓的镜湖翁？”
赵天生心里不由吃了一惊，想当初陶景休跟他谈论三教中的风流雅士时就重点提过这个镜湖翁，称其为：坐大湖以钓鲲鹏！乃是儒家硕果仅存的几位大成者之一。
楚狂人见赵天生吃惊的模样倒显得颇有些习以为常，自家先生本就是个极超凡的人物，于是又开口道：
“赵兄过誉了，先生虽然得陛下赐镜湖半角，但他也说过：镜湖元自属闲人，又何须官家赐予？在镜湖每天和先生一起钓鱼的人可不少呢！”
赵天生想了想颇有些不解的问道：“既然你们家先生已经是如此了不得的人物，你又何必去考书院？留在镜湖翁身边不行吗？”
楚狂人摇着头自嘲道：“我都跟赵兄说过了，我算不得先生的弟子，只是偶尔得先生指点过几句罢了！再者说，是先生教我去考书院的，他说他其实算不上什么高人，只是会钓鱼，钓能钓的鱼，钓想钓的鱼。”
“先生说，他也是好不容易才能从书院熬出来的，只有书院里的人才能算的上真正的高人。”
“为什么？”赵天生听到楚狂人的话很是不解，为什么自家师父和镜湖翁话语里都十分推崇自己从未见过的这个书院，难不成书院有什么古怪不成？
楚狂人闻言回答道：“我当初也问过先生这个问题，先生说，因为书院建在书山上，书山高，所以书院里的人也自然就是高人。”
赵天生脑子里不知为何猛地浮现出终南山七十二峰的模样，喃喃的说道：“书山也是山，又能有多高？能有终南山高吗？”
楚狂人摇摇头深吸口气，然后郑重其事地抬起一只手指着两人头顶说道：
“先生说，日月悬书山，离天三尺三！”
“天欲坠，赖以拄其间！”
“地将崩，赖以载万物！”
“人过要低头，王过要下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