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稍微回溯。

猫人村落，彻夜无眠。

经过了一整日的战斗，猫人们终于算是真正见识到了人类骑兵和重盔甲的威力，纵使猫人族群全民皆兵，一天的伤亡也近乎达到了全村战士的三分之一，逼近五十之数。可是，如此惨烈的伤损，龙翼部落给人类的杀伤却是寥寥，连一百都未达到。若不是恰乌鲁和那个黑甲人类各自屠灭了两个小队的骑兵，猫人的战损比还会更加难看。

然而，恰乌鲁此刻已受了伤，虽然还可以战斗，但再想让他以一敌十，恐怕是希望不大。

树屋之下，所有的猫人都陷入了极度的消沉。他们不知道明天该如何度过，也不知道现在还在身边的朋友，明天又会如何。

即便是最不该消沉、最不该绝望的暂代首领的菲妍，眼中也完全失去了神采。她今天也上了战场，亲眼看到了李唯思是如何用一柄无光长刀瞬杀数名骑兵，但轮到她自己的时候，才一个举着火把的斥候轻骑便拖住了她将近五分钟，还给她留下了两处仍然隐隐作痛的烧伤。

看着已经席地而睡的李唯思，她也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遗憾。

庆幸他在。

遗憾他只有一个。

一个幼年的猫人从树屋高处跑了下来。她是菲妍的族妹、族长的小女儿。与菲妍一样，她也是短毛种，还有明显的折耳缺陷，注定成不了优秀的战士。这几天，她专门负责照顾受伤昏迷的大长老瓦伊霍，此时突然出来，立刻揪起了菲妍的心。

若是大长老再有个三长两短，部落真的就要完了。

她生怕别的猫人听到了什么影响军心的消息，赶忙起身，招呼妹妹到身边，柔声问道：“菲雅，怎么出来了？外面很危险的。爷爷怎么样？”

菲雅稚嫩的脸上，兴奋之情溢于言表：“醒了！爷爷醒了！他叫你过去呢！”

左近处，所有听到这个消息的猫人精神同时一振，但菲妍却是更加忧心。不论人类还是猫人，都有“回光返照”这样的说法，大长老突然醒来找自己过去，实在不知是不是好消息。

“好，我去。”菲妍竭力稳定心神，跟着妹妹登上树屋。

树屋之中，大长老不光是醒了，还穿上袍子坐了起来，一张并无多少皱纹、看不出多老态的面孔沉似冷水，眼眸低垂，眼神怔怔的看着木纹早已都被磨平的树屋地面。

菲妍的声音有些颤抖：“大长老，你怎么……”

“我没事。”大长老摆了摆手，“外面的事，我大概都知道了。”

菲妍心中提着的气放下一半，眼泪逐渐充盈，哽咽道：“大长老，我没能保护好族人，对不起！”

“不，你做的非常不错，哪怕是我没有受伤，也不可能做的比你好了。”大长老深深呼吸几次，道：“我这次之所以受伤昏迷，一半是因为龙神，另一半，便是因为这些人类。这次来袭的人类不但有精锐的骑士，有远超我们的装备，更有好几名预言系的异能者！若我没有被龙神之怒重创，或许还能毫发无伤的化解他们的窥视，但受伤之后……哎，只能与他们拼个两败俱伤了。”

“大长老……”菲妍使劲抹去了眼泪，“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大长老眉头微蹙，沉缓的道：“我们……去龙神祭坛！”

“那里？”菲妍的妹妹菲雅惊讶的掩住了嘴巴，“那里不是禁地么？”

大长老点点头，道：“为今之计，也就只能到那里去寻求龙神的保护了。这些人类骑士不是我们部落可以应付得了的。菲妍，你去宣布这件事吧！”

“大长老，您既然已经醒了，为何不亲自……”

“菲妍！”瓦伊霍道，“我已经是一只老猫了，活不了几年了，也该慢慢的把一些事情交给年轻人了。你这次统领全族，展现出了极好的统御本领，比你父亲和我也一点不差，将来你父亲统领外出狩猎的安排，你正好可以坐镇族内，我也可以落得个清闲。而且，按照人族元帅们遗留下来的兵书记载，临阵换帅乃是大忌。所以，这次你就继续担任统领吧！”

菲妍微微惊慌，道：“可是……我的决断，都是照那个人类先生说的去做的，我自己根本就没有做什么啊！”

“任何一个新任的族长，都是从一件件小事之中逐渐积累起来的。现在时间紧迫，你就照我的安排，听话！”

菲妍心里既不安，又激动，朝着大长老深深的鞠了个躬，倒退着从树屋走了出去。

树屋外面，所有的猫人都已经爬了起来，等着树屋里的消息，看到菲妍一个人走出来，都睁大了眼睛——只有一个李唯思仍在躺着睡觉，也不知是心真的大，还是早有预料。

“大长老没有事。”

菲妍的话说完，猫人族中所有的村民都松了口气，却又不敢相信，生怕是菲妍的安慰。

“他为了抵御人类的异能者受了伤，现在身体还有些虚弱。不过刚刚他已经嘱托我告诉大家，他决定由我替他引领全族，到龙神祭坛寻求龙神的保护！大家去收拾一下，照顾好伤员，我们趁着人类在夜里视觉不足，即刻出发！”

众猫人左顾右盼，面面相觑，一时都无法接受。

“还在等什么？龙神是我们的守护神，现在我们部族遭遇劫难，危在旦夕，只能求助于龙神了！”菲妍说着，有些心虚。她自然知道，这些每年祭典时甚至只能在村中听号角的族人们根本就无法接受这个突兀的决定，但要如何说服他们，她却是完全不知。

人群如同被冰封，安静得可怕。

没有人敢于先动，都在等着别人的决断。

一个一直睡着的人类坐了起来，揉揉眼睛，扯着嗓子道：“有谁认路的，给我带个路吧？”

众猫人歪头一瞧，立刻认出来了这个人类。在昨天以前，他们多半都对大长老把这个人类留在猫人部落的决定颇有微词，但昨天见识到了这家伙是如何收割人命之后，猫人对他只有尊重。

“我来带路！”

说话的居然是昨天还在跟他针尖对麦芒的恰乌鲁。这个天赋异禀、极度强壮的猫人霍然起身，因为动作太大，腿上的伤口疼得他直咧嘴。

“虽然我还是觉得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但是你砍起人来，我确实是有那么点服气！”

说着，他怒哼一声，却是返身走向树屋：“大长老有伤，我去背上他！”

众人瞧着恰乌鲁，满面惊愕，谁也不知道这小子什么时候居然变得这么忠孝仁义了？

不一会儿，恰乌鲁果然背着面色灰败的大长老瓦伊霍下了楼。

菲妍终于松了口气，感激的望向那个倚着树打瞌睡的家伙。

这个人类忽然睁开眼看了看她，然后单眼眨了眨。

“我们也出发！”菲妍一声令下。

猫人部落浩浩荡荡，趁着夜色，如同一抹无光锋刃，刺向北方。

走出不过三里，葛力敌便已带队追杀而至。对敌猫人部落，葛力敌其实并没真正跟谁动上手，一身异能未能全力施为，自从听说猫人部落有两个不知实力深浅的高手，葛力敌的争胜本性便有些跃跃欲试，一瞧树林中影影绰绰无数身影晃动，立刻倒拖眉尖刀，带领四个异能者近卫掩杀过去。

若要行军逃难，猫人的队伍自然而然便成了纺锤形状，妇孺老幼在当中，壮年保护前后。葛力敌借着天空霜月和地上积雪远远一瞧，便知道这族中精锐要么在先锋处突围，要么在后边断后，想要过过手瘾，就奔这两个地方杀，准没错。

猫人部落负责打头的是护着大长老的恰乌鲁，碰见有敌人，放下大长老就可以打硬战；负责断后的，自然就是李唯思，黑甲贴身，面罩兜帽齐全，长刀“同尘”在手。由于尉迟光远特地给李唯思的黑甲和长刀都涂了特殊墨汁，此时的他除了银眸之外，夜晚之中几乎看不出身形。

远远听得马蹄声响，李唯思朝左右猫人示意一下，旋即孤身出队，闪身潜入灌木丛中。他知道，凡是敢当先锋追上来的肯定有都点本事，基本代表着追兵的顶级战力，若是能一击把他做了，后续追兵必定投鼠忌器，就不敢再追这么紧了。

躲在灌木丛里片刻，葛力敌的眉尖刀便闪着寒光，出现在了李唯思视野之中。

想当初在红石城遭难，李唯思便亲眼见过这个大将，虽然没有见到他亲手击杀任何一头厚棘魔狼，却是见过他孤身出城、探视贫民窟的举动。当时，红石城的护城将军可是毕恭毕敬的跟在他身后的！

迟疑之间，葛力敌已策马与李唯思擦身而过。李唯思知道再也不能多等，长刀寂静无声的出手划过。

战马犹自向前，突然四蹄尽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