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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火尽薪传童颜老,分形共气铸剑人
作者:瘟戾本章字数:9585更新时间:2019-09-20 08:18:25

狰犳大吼,前脚一蹬,全身赤毛倒竖,弓身如簧,朝着陈狱飞奔而来。那五束长尾在风中摆荡,似金蟒狂舞,毒蛇吐信。

  陈狱哪见过这等凶兽,且不说两腿早已被吓得瘫软,左脚可是早有旧伤。此时再想跑已来不及,他赶忙抽出一张李谤赠的符咒,指顾之间由于太过紧张慌乱,三张符咒悉数散落在地,待陈狱弯腰去捡时,那狰犳也冲至身边:

  银色利角在烈阳下闪过一丝冷气,侧头竟深深扎进了陈狱头边的山石缝里,狰犳挣扎着拔出独角,却只能是嗷嗷乱叫,徒劳无功。

  陈狱见状,皱眉舒展并长出一口气,心中暗幸这狰犳愚笨的同时,也不免感叹偏峰之险。他扭身从地上站起,捡来散落的符纸掸尽灰土,看着地图就要转头离开。

  狰犳匍匐在地,惊啼一声凄唳。

  陈狱顿了顿脚,回头见状又是于心不忍,这乘鸾峰既为禁地,想来珍禽异兽也定是不少,万一这狰犳碰上食肉天敌岂不是白白送命。

  他举手又止,踌躇不决。

  虽说这狰犳方才要取他性命,难奈陈狱年龄尚浅,心中城府沟壑亦无,“见死不救”这四字对于这自小就要照顾亲母亲妹的孝顺子来说是断难做到的。

  “今日我此番救你,你可不要再想着吃我了。”

  “呜——”狰犳应了一声,像是同意了。

  陈狱这才放下手中物品,摩拳擦掌间抓住狰犳的身子死命向后拉。可是这兽受了惊吓,全身的赤毛炸起犹如芒针,刺得陈狱双手钩裂,他无奈之下只能放开。

  陈狱吃痛吹了吹破皮的手面,脑子一转又用上了老办法,他将衣服脱下裹住两手后再试,屏气收声,面色涨红,奋力向后一拉,随着清脆的帛裂与两声惊呼,狰犳终于是从石缝里解放出来。

  那狰犳既未对陈狱露出亲昵之色,也未再度发起进攻,只是作犬卧状与他大眼瞪着小眼,气氛一度十分微妙。

  “嘎!”一声雁鸣突然响起,陈狱抬头望天,却是连飞影也没见到,再回头一看,那又是一只奇怪的野兽。

  “诸怀”,体状如牛,比那狰犳还大了一圈,四角,人目,彘耳,见到陈狱顿时两眼一直,口下悬河。

  诸怀平生最喜食人,尤其婴儿。

  “怎么又来一只?”陈狱一惊,但这次手里紧紧攥着符纸,倒是不慌了。

  “吼——”狰犳挡在陈狱面前,五尾狂舞,朝着诸怀示威。

  “嘎——”诸怀漫步走来,似乎没把眼前这头比自己小的凶兽放在眼里,它眼里只有鲜美的人食,那可是偏峰野地难得一见的美味。

  这也难怪,偏峰作为远近闻名的凶险地,即使有人出现也都是些实力强劲的老怪物,普通妖兽碰上能否保住性命还是另说,更别妄想吃上一口肉了。

  而陈狱不同,他只是手不能缚鸡的一介草莽,身上气息早已引来了大堆“诸怀”,眼前不过是恰好身处邻近的一只罢了,它深知“口多肉少”的物界原则,即使狰犳要与之争食也要斗上一斗。

  诸怀前脚碎地,霸肌峥嵘,双目充血似红玉,嘴下的口水黏稠鲜臭,一脸凶相。它不时嚎叫着向狰犳示威,企图省下气力享用美食。

  可它显然找错了对手。

  狰犳这次连前戏也不酝酿,双腿一蹬疾掠而出,化作一道赤电朝眼前的庞然大物射去。诸怀体态虽大却笨拙异常,要想躲闪已来不及,干脆鼓胀前腿挡于身前,用那坚如磐石的腿肌硬吃下这一击。

  “当——”一声脆响,狰犳独角挣入诸怀的腿中,似方才追击陈狱嵌入石缝一般,不过这次不同,吃痛挣扎的是那诸怀。只见它闷哼着大退,张开血盆大口就朝狰犳的脖颈咬去,银牙闪烁着冷光。

  狰犳哪里会给它这机会,全身忽然向侧移动三尺,躲过咬击的同时顺势将独角又送进诸怀腿内三分,暴吼一声,那角竟闪冒金光,转而发红,发出呲呲脆响,只听轰的一声,诸怀前腿猛烈炸开,碎末横飞,原本饱满肉劲的粗腿此时已血肉模糊。

  “嘶——”陈狱见状不免倒吸一口凉气,暗自庆幸自己方才没被击中,否则怕是连全尸也留不下来。

  那头诸怀大怒,嚎声阵阵间用头顶四角作锤,直直捣向地面。狰犳灵巧地闪开,冷眼旁观,头角仍闪着金光。

  “嘎——嘎——嘎——”雁声集聚,霎时山石碎裂,黄土震颤,远望山脉间尘土飞扬,似有狂猛野兽成群而来。

  这家伙在召唤同伴!

  陈狱心道不妙,纵使这灵兽会些奇幻仙术,碰上三两只尚有余力,但见眼前这架势,怕是没有上千也要成百。

  独角难敌百蹄践踏,再不走怕是他与狰犳都要化作那蹄下酱泥!

  陈狱上前拽着狰犳就要往回跑,却被它侧身闪开,他再抓,它再闪。就在这左抓右闪间,坡下山间已聚集了大批诸怀,都是些体壮身高之猛兽,尤其领路的几只,长角红眼,利爪暴突,比方才受伤诸怀的凶戾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

  “完了。”陈狱心头一凉,这下自己不仅救不了宁沾,连自身也难保,就算手中的符咒威力再大,那诸怀可是有上百只,怕是一声令下,顷刻间一人一兽也要变成蚀肉白骨。

  狰犳可没有坐以待毙,它长啸一声,角耀白光,全身附上一层金粉;再啸一声,云天变色,阴风怒号,风尘就着浊云搅成一大型十字;复啸三声,角点地,柄接天,放眼望去,一金色巨剑腾空,光韵流转,破空袭来。

  百只诸怀尚未逃窜,呼吸间皆已身首异处,截面光滑如镜,管中鲜血仍在流淌,似乎还未来得及反应。相比之下,那头断腿的诸怀实属幸运,就在它凄惨狂嚎的时候,数百只同伴的尸体应声倒地,鲜血喷涌而出。

  山头浸满血,乌红鲜臭,湖水变成赤色,透着幽幽的诡异,就连那草花也沾上点红沫,鲜翠欲滴。

  陈狱被这场面吓住了。

  狰犳再现,只是它的背上多了一个孩童,不,陈狱定睛一看,长眉白衣,道骨仙风,那分明是个鹤发童颜的仙人。

  “晚辈陈,陈狱,拜见仙人!”那狰犳想来也是眼前仙人所养,坐骑尚有此毁天灭地之能,更何况其主人。自己若要寻那温姓辣子,可不能怠慢了仙人。

“哈,小子会说话,不像那温家小儿,见风使舵,只会贪图口舌之利。”纪彰天从狰犳背上下来,眼里满是笑意。

陈狱听了一惊。

  温姓小儿……莫非仙人认识那下毒狠人?不对,按照纪元所言,那人在这仗剑瀑布下修习,岂不正是仙人的弟子?纪氏上仙又如何会收一个恶人做徒弟呢,这里面有些蹊跷。

  “敢到偏峰走一遭的,应该是有些门道。何姓?”纪彰天见陈狱低头不语,脸上不悦。

  “晚辈姓陈。”陈狱如实回答,跪在地上微微抬头。

  “陈……看你年纪,狂人铁匠陈彦川是你父亲?”纪彰天微惊。

  “是。”

  “你叫什么?”

  “陈狱。”

  “浑金璞玉的玉?”

  “是,监狱的狱……”

  “野中小儿怎都取这种傲戾的名字。”纪彰天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又道,“不过我喜欢,不像那甚么天作、鹏鹍、龙魁,尽是些自命不凡的骛远俗人。”

  “上仙,这次我来……”

  “我知道,你爹死的不明不白,但其中牵扯过深,我身份特殊只能提醒你一句,陈氏……”纪彰天骑上狰犳,看着陈狱的眼睛一字一顿道:

  “尽早离开锦琅镇。”

  陈狱愣了,他家自祖辈以来寄居锦琅镇已有数百年之久,相比在漆水地段处于绝对统治地位的纪氏,陈氏不过是个无名小族,为何仙人要将他们驱逐出锦琅镇?

  他摇了摇头,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找到那温姓子弟,找到妖藤树毒的解药。这百焘偏峰太过险峻,怕是连那乱山瀑布还没有找到,自己就要丧命在此,既然这仙人有着广大神通,正好问他解毒之法,至于其他,日后再说吧。

  “上仙你知道妖藤树毒如何解吗?”

  “妖藤?怎么,城中也有人中了树毒?”纪彰天刚想乘骑离开,闻言回头,虽然他心中早有答案。

  陈狱连连道是,并拿出手中地图称得人指点才来这偏峰寻解毒之法。

  纪彰天拿过地图,沉思不语。

  这地图确实指向乱山瀑布,详尽有略,标注的也尽是些野兽少有之地。只是这路线白天走来倒是无碍,到了夜晚这里便是一些喜黑妖兽的暂栖之所,来人怕是有去无回。能拿出这份地图的,其身份和企图都不简单。

  “树毒我可以解,只是你要带我去找那给你地图的人。”纪彰天收起地图,对着陈狱正色道。

  “是!”陈狱脸上露出欣喜之色,刚想上前拜谢,岂料被脚下之物绊了个踉跄,站定一看,竟是一条粗得夸张的树藤,舒张抽动,延展向前。

  “这是……”

  “道藏!”纪彰天大步朝前,两手作握状现出一乾坤光阵,那阵法随着他的手势渐张也旋转变大,紧紧贴着那不断粗壮的树藤,似乎要抑制住它的生长。

  但那灵脉毕竟是源气汇结之物,即使强如纪彰天,也只减缓了它的速度,那灵脉就同潺潺小溪,依旧向前方伸展。

  “那方向是……该死,那温氏小儿在搞什么!”纪彰天见灵脉的延伸方向有些熟悉,脑中一想,心里叫苦不迭,早知如此,何必教温戾运气之法,还不如让他带着解药离开。

  纪彰天手中乾坤再现,又多了一道八卦,稳固着方才加持的抑制阵法,此时他无法走开,亦不能前往瀑布处查看情况,正犯愁之际,眼见陈狱呆坐在一边,顿时吼道:

  “陈狱!你乘着那狰犳前往西南方的乱山瀑布,看看那温戾在搞甚么怪事,必要的时候可以下手。”他顿了顿,又郑重道:“但别杀了他。”

  “是,是!”陈狱被一声喝醒,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那狰犳从胯下一顶,顺势骑到它的背上。

  狰犳载着人再次化作一道赤电消失在视野里,独留一童颜老头辛苦地施法布阵,心里还不停地骂着温戾。

  ……

  “阿嚏!”温戾实在是撑不住瀑布的冷,打了个喷嚏。

  他已经按照纪彰天说的口诀吞吸吐纳了一下午了,但除了自己的双手,不对,双枝变得越发茂盛粗壮起来,其余一切照旧,更不用提那些把自己捆得死死的气环了。

  “这些老头真的是,话都喜欢只说一半,我一个普通人怎么会练这种鬼炼气法啊!”

  “嘎——”一头奇怪的野兽出现在泉石边。

  “咦,这什么鬼东西?”

  如果陈狱在这,他一定会直接回头跑,这诸怀的厉害他可是真切见识过的。

  “喂,你想干嘛?”温戾眼见着那四角猪耳的走兽一步一步向这里靠近,还流着绿油油的口水,心里一阵恶心。

  诸怀突然奔上来,朝着温戾的树手就是一口。

  “啊!”虽说自己的手早已断过,但那被割皮断腕的感觉再体味一次,差点让温戾痛晕过去。

  “纪前辈!纪大仙!你再不出来我要被吃了!”温戾大喊的场景似乎有些熟悉,只是这次纪彰天可没像那个老头一样踏空出现,他现在正满头大汗地忙着与那千年灵脉缠斗,丝毫不知这边的情况。

  诸怀嘴里咀嚼着半截树手,砸了砸嘴,吐了出来,似乎很是不满意这人类的肉质,心想自己是不是下错了口,于是又张开大嘴,这次瞄准的是温戾的脑袋。

  在温戾最接近死亡的一刻,他的脑里突然闪过几个断断续续的片段,自茅儿村到锦琅镇,再到断安城,眼里浮出一丝释然。

  什么阳谋阴计,什么姓氏门第,在这张深渊巨口前似乎显得都是那么无力。

  温戾的眼睛好像又模糊了,看不太清,他听见痴痴的笑声,转过头来,看见一个短发的姑娘抱着一个孩子,用花灯在逗女孩笑,女孩张着小巧的嘴儿,作势要咬那摇动的花翎。

  “我现在,只认识你一个了。”

  礁石上,瓶口系着一红翎,还在随风飘荡。

  “宁沾……”

  “不能死……”

  “我还不能死……”

  也许是贼老天第一次听见了温戾的诉求,他身上的气环突然消失,整个人失力坠入泉中,扑腾着吃了几口水方才稳住站了起来。

  回头见那诸怀,还未下口突然躺倒在地,口生白沫不停抽搐,全身泛青,有细密的叶子长出,滋有咔咔的皮肉拧结之声,整个身体蜷缩成一团,竟渐渐变成了一个肉体树桩。

  温戾也知此地不宜久留,没仔细瞧那凶兽的异变,赶忙上岸拿起解药就要离开。

  一道赤风吹过,温戾被猛地撞开,手里的解药登时飞了出去。

  “解药!”

  话音未落,一人乘一豹腾在空中,将那瓶解药紧紧握在手里。

  来人就是陈狱,他冷眼瞧着温戾断掉的两手,心中坚定了“温氏妖人”的想法。

“你!”温戾怒道。

  “看来你投毒不成反倒把自己害了,哼,因果报应。”

  “莫名其妙,快把解药还我!”温戾眼里只有那“滋阴近魂丹”,哪里还有心思解释,上来便抢。

  陈狱没给他机会,带着狰犳调头就走,把刚刚纪彰天说的话也是抛到了九霄云外。

  “站住!”温戾眼见来人抢了解药就走,怒火迭生,他愤然将完好的树手猛地一伸,现了那所谓的“水晶妖藤”。

  这次相较与纪彰天交战时的更为粗壮,速度也是极快,在陈狱刚转头之际便迎到了他的面门。

  “啪”地一声响,陈狱被一击呼倒在地,左脸青肿,嘴角流了血,药瓶也丢在了一旁。

  温戾赶忙上前捡了解药,见陈狱倒在地上的惨样,心里略有愧疚,张口道:

  “对不住了,这药是用来救……”

  “粹液炼形,与正天罡!”陈狱突然转身,左手拿着带血的符咒,右掌心正对着温戾摊开,大喊出李谤告予他的口诀。

  右掌纹明晰起来,乍现一道白光,快如奔雷,潮鸣电掣。世间似来了龙骧虎啸,连那狰犳神兽也忍不住闭了两耳。

  温戾躲闪不及,想用树藤阻挡,岂料那绿枝只是碰了锋芒就散作飞尘,他眼见这白光朝面门而来,脑中一片空白。

  这是一个头上顶着破帽子的老头,右手拄拐,拐旁边是个空的裤腿,是个瘸子。

  他左手轻轻一握,那道白光就像脱芯的烛光,化作了一缕青烟。

  “温戾啊,咱们又见面了。”那老头转过身,笑眯眯地,依旧是那熟悉的妆容,真真切切的仙风道骨。

  “查先生!”温戾惊了,面前的竟是那茅儿村的摸骨算子,那个帮他和宁沾逃跑的查末初!

  他惊喜道:“我,我以为你已经被……”

  “诶诶,这事说来话长,你先过来。”查末初笑着朝他招了招手。

  “以前的再说,先说眼前事,有人要杀你啊,我是第一个不答应的,因为……”

  查末初笑着把手从温戾胸口里抽出,鲜血四溢。

  “你的命得给我留着。”

  “唔……”温戾咽不下喉中血,那血直接从鼻中流出。

  他堪堪跪倒在地。

  “为什么……”温戾直愣愣地盯着查末初,眼里全是不可思议。

  “嘘,先等等。”瘸子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一旁再次举起符咒的陈狱突然发觉自己说不出话了,喉口一甜晕死过去。至于那狰犳,愣愣地立在那里,早没了意识。

  “好了,你还有些时辰,想问什么就问吧。”查末初脸上总是挂着笑,但这次却笑得温戾胆寒心惊。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这个我早就说过了,一个修过仙的穷算子,会酿些小酒而已。”查末初淡淡道。

  “骗人!咳……”温戾大吼着吐了一口血,“你明明,明明会法术,为什么当时要装着和宁沾他爹缠斗,当时杀了我们不就好了!”

  “我没骗你,当时我确实差点死了。”查末初用拐杖在地上画了个圈,“只是后来同纪毓学了些小法术,也算个修仙之人了吧。”

  “呵,你和纪毓是什么关系?”

  “同门罢了。”查末初一招手,方才诸怀变成的树桩便飞到那圈中央。

  “为什么当时,不,不杀了我们?”

  查末初不语,圈中阵法起了异像,远处响起了阵阵轰鸣,那增长的灵脉加快了步伐朝这边伸展而来。

  “宁沾快死了……”温戾脑袋一歪,眼里噙着泪。

  查末初手里的动作一滞,皱眉道:“你也快死了。”

  “你不应该是个坏人……”

  “什么是应该?谁又应该是好人?”查末初停下手里动作,俯下身子看着温戾的眼睛。

  远处传来一声咆哮,空中闪出一道巨大的八卦咒印,那灵脉的增速又减缓了。

  “对茅儿村那些人来说,修仙就是好,仙人就是好人。”

  “修仙这种东西,是要踩着穷苦百姓和自然万物的尸骨爬上去的!我怕!我连杀只狗都不敢!”

  查末初突然神色激动,眉心漾出一丝黑气,他掌心一抬,脚下的阵法再次发亮,空中的八卦咒瞬间破碎。

  “我人不坏啊,就是贪了点,族里人要我去修仙,我去了,可我不是那块料,为什么我就要被唾弃?”

  “我想过,既然我喜欢喝酒,那就去酿吧,偷了个回仙酒的配方,自己改良改良,也许就能发家致富,就能给那些祖宗一个交代……”

  “好啊,我的酒被那些村民用来买孩子,一个根骨好的,能修仙的可以换四瓶啊,四瓶,啧啧,真是划算。”

  “呸!到头来不仅我跑不了修仙这个圈,还害了孩子!”

  灵脉终于伸至仗剑瀑布,查末初抬手将其切开一条口子,向里塞入了三片叶子,玉基草的叶子。

  那灵脉大震,重归地底。

  “温戾,你说我究竟是好是坏?”

  “你现……在做的,不,不像是好事……”温戾的两眼皮发重,他快睡着了,却还是强撑着,至死不相信眼前人的所作所为。

  “哈哈,记住,人不是铜钱一枚,人是骰子,不只有正反两面。”查末初大笑着回头,一大狗从天而来,驮起他就要上天飞远。

  “对了,我的酒,好喝吗?”查末初临走前问了一句,眼里满是沧桑。

  “呸……”温戾朝天啐了一口,一嘴血沫,自己终于昏死过去。

  “好喝就行……好喝就行……”

  天涯边,“斧子”驮着查算子飞远,留下生死未卜的两人。

  那乱山瀑布的水仍在流淌,只是前路有些崎岖。

  ……

  夕阳正落,半天殷红半天黑。

  这间临时租赁的小屋内只有三排书架与粉墙白榻,其余皆为壶状各异的酒瓶,淡香四溢,直上绕梁。

  嗜酒如命的纪彰天这会可是没了喝酒的心劲,他看着躺在床榻上生死未卜的两人,不禁发了愁。

  陈狱喉管闭塞,颈骨稀碎,本该没了心气,却得一剑意流转全身,暂时保全一命,只是大脑瘫死,与草植无异。

  温戾胸部溃烂,心肺尽毁,竟也得神秘灵气护住心脉,微微吐气,一息尚存,但撑不了多久时日怕是也要见了阎婆。

  纪彰天来回踱步,他倒是有一法可救,却只能救一人,犹豫间两手齐发,以自身灵气游遍二人全身,识海化入,与梦中人见了面。

  ……

  这里是一个方角形的天台,虚挂高空,天上飞着许多不可言状的怪物和怪人。

  温戾正在那台上站着,呆望下地。

  纪彰天哪管这梦的来由,一晃身便来到温戾面前,急道:

  “快,跟我走。”

  温戾没动,只是淡淡道:“我死了。”

  “你这混小子,不救那身中树毒的女孩儿了?”纪彰天一愣,用言语激道。

“你……”温戾面色渐窘。

“嘿,你绝得我没点看相的本事能到这来见你?”纪彰天见状不禁想笑,但此时可不是插科打诨的好时候,他正色道:“你的心肺已死,得上仙灵气庇佑,尚存一息,但那陈氏小儿心肺完好,只要我略施小法……”

  “是要偷他的命来换我苟活吗?”温戾低头,冷着脸,言辞锋利。

  “你,你别这么执迷不悟,不用此法他也是死,你与那上仙相识,我断不会担待了你。”纪彰天眼见温戾不为所动,心中恼气渐生,以他的身份何时曾如此好说话。

  “他有父母吗?”温戾眼里闪过一丝异样。

  “其父……已亡,只有家中老母和小妹。”

  “哦,都有个家……”温戾看了看脚下高台,抬头道,“请让他把解药带给一个叫宁沾的女孩。”

  “你!”纪彰天话音未落,人已经被迫从温戾识海中退了出来。

  他心头甚是恼怒,一片好意却被严词拒绝,自己倒成了“偷命”的歪心邪意之辈。

  纪彰天本想撒手了事,却再一想,那温戾乃上仙提携之人,自己有幸攀至当今地位也要多多依仗那位上仙所借的“化剑”之法,如今见死不救岂非忘了恩负了义?

  至于那陈狱,其父狂人铁匠陈彦川也属正人好汉,只因生得坏姓落得生世凄惨,其惨死也与纪氏有一定干系,自己今日再取他儿子性命也实非正道人士所为。

  思来想去,纪彰天一时间竟不知道救谁了。

  童颜老人挝耳挠腮,眼见两人呼吸渐弱,只得咬牙跺脚,猛地一握正拳,怒道:

  “罢了罢了,今日这贼老天要么取走三条性命,要么都给我留下!”

  说罢纪彰天盘腿端坐,两臂举天,心头默念“化剑”之法:

  “天清地宁,无物之极,至于无我。大道无象,大象无形,至于无剑。”

  陈狱白光闪身,渐渐腾空,喉骨正直,身体也呈十字状而立。

  温戾半身平躺,双臂紧贴大腿,脚接上十字白光,呈倒立状。

一人为柄,一人为锋,纪彰天额头渗汗,他要将二人“化剑”,合同共生。

……

剑,万物皆可化。

  花草树,谷山河为静物,飞禽走兽为活物,而人乃灵物。

  静物最简,活物稍易,灵物至难。

  纪彰天苦修半生也不过是将“化剑”修至半活半静的界地,那狰犳便是其一生所炼最高水平的剑锋,而此时以两活人为材,如调琴瑟,奏笙簧,不仅倚靠施法人的功力,更讲究二人之间的和鸣。

  温戾与陈狱身漾白光,一人为柄一人锋,却迟迟不见对接。

  纪彰天没了气力,眼见两人身上光束渐暗,心甚焦急,也顾不得灵力枯竭,覆手再起。

  “我为人不慕名利,只贪杯酒,诚入道修仙,而根骨未精,机缘未到,只得抱负鸿鹄之志,加附名族,强颜笑作赘婿。”

  “原以为致身无路,郁郁方终,后得仙人指教,时时练法,刻刻修身,随他纪氏万丈光火,扬我杯酒一滴化剑,使先前诸鄙轻蔑烟消云散。”

  “红红凡尘,三十年前,还年却老,延华驻彩,久久行之,自然诸疾消除,身心舒泰。何等快乐,何等逍遥。”

  “参悟化剑,深知万物皆有灵。修仙之人借灵脉养晦自身,搬山碎石,蹈海伐木,岂非鸟尽弓藏、得鱼忘筌。”

  “今我救你二人,只望你们日后将仙神二字丢在一旁,心逸日休,莫忘人道。”

  纪彰天面色惨白,双股颤抖,原本光润的肌肤瞬间变得苍老,突得一声闷哼,耳鼻渗血,眼角眦裂。

  “现在,只能靠你们自己了。”

  纪彰天堪堪起身,随手拿了一壶酒,浅尝一口便醉,摇摇欲坠,不禁唱道:

  “上仙接引,吾与子约,子修不怠,毋负我心~”

  他走出门,夕阳几近落山,一抹残辉斩在脸上,那脸皱纹密布,饱经沧桑。

  ————三年前

  刑场上,人头攒动,烈阳当空。

  “陈彦川,你可知罪?”一纪灵宗的少年子弟仗剑立于刑场中央,剑眉俊眼,趾高气扬。

  枷锁固住一狂人,披头散发,满身虬肌,听了那满是稚气的问话,却是连头都未抬一下,低头瞥了一眼立于眼前的剑根,淡淡道:

  “你的剑,太钝。”

  “斩下你的头够了。”

  “我的儿子,会斩断周易……”陈彦川说话时云淡风轻,血红的两眼里却透着狂热,“用我的剑。”

  人群登时骚动起来,半斥着嬉笑。

  “先斩断它吧。”那弟子抽出手中剑,不再啰嗦。

  手起,人头落。

  人群散了,一破衣少年缓缓走来,用一个布袋装了人头,捧在手上,往家的方向走。

  “你就是他儿子?”身后人问道。

  “是。”破衣少年没有回头,沙哑的声音伴着盲目的坚毅。

  当夜,他抛下日夜捧读的书,却无法举起父亲的剑,只得用了殡葬父亲的棺钱去市集买了一柄铁剑,对着家中的百年老树一通乱砍。

  那天,他出剑毫无章法,步伐凌乱只是肆意乱砍,发泄着心中的愤怒,对纪灵宗的恨,更是对父亲的恨。

  他败了,没有悬念,甚至没有群众来凑热闹,因为他的对手连剑鞘都未用。

  扮相滑稽的鬼婆在大桥上迈着夸张丑陋的舞步,身后烧着冥纸,尘灰飞扬进滚滚的江里,陈狱的父亲没了棺,只能火化沉江。

  狂人铁匠一生倒模制剑,造神器无数,却最终鬼迷心窍,不惜借铸剑之名欲盗取周易,落得名落身死的下场,更为丢人的是,他生了个窝囊儿子。

  至此,陈彦川的儿子在城中沦为笑柄。

  陈狱觉得自己无脸面见人,慌忙跑到屋后的坡上,躲进了草丛里。

  他听到了家中母亲的哭泣,听到了妹妹叫喊自己的名字,他不敢回答,也不敢哭。

  那一天,他离家出走,到了一名为锦琅的小镇。

  他饿了,跑开想找吃的,遇见两个稍大的男孩,见他是生人,心痒发作,给了狗吃的东西,陈狱咋了一口,难吃,小手一掷,不小心落在另一个的身上,那个就生气了,把他一把推倒,磕在地上,头也破了。

  他没哭,捂着头,鲜血淋漓倒是把另两个吓跑了。

  石家夫妇赶上孩子满月,晚上要摆酒。正巧碰上迷路的陈狱捂着头进门,石父觉得不吉利,吊着狗要吓跑他,哪料抱着儿子,手没拉住,狗猛地起来,叼起陈狱就跑了。

  他以为要成为了那狗的嘴下亡魂,岂料竟被带至一间瓦屋前,那狗将他放下,口吐人言:

  “毋负我心。”

  随后掉头原路跑回,独留陈狱一人。

  屋里走出一个耄耋老人,两袖空空,是个断了手的残人,他朝陈狱笑笑。

  朔风凛冽,吹散了树叶,落叶铺开了一条绿荫小道。

  老人踩了上去,示意陈狱跟上。

  陈狱心底明澈,没有犹豫,漫步跟着老人前去,竟丝毫未注意到自己也已经成了个残烛老人。

  步行十里,日落,月正当空。天上悬着一天梯,由上至下,老人停步,对着陈狱说:

  “你上去吧,上去就能完成你想要的。”

  “那老人家您呢?”陈狱问。

  老人笑笑,任两手空袖随风摇摆。

  “我上不去了,我们两个,只能活一人。”

  “那为何不能一起活?”

  “你有亲人,我却是孤家寡人。”

  “今您救我,我也断不能忘恩负义。”陈狱还是摇了摇头。

  “我有一法,不知你能不能撑下两人的重量?”老人正色道。

  “愿意一试。”

  陈狱腰间裹着一根树藤,树藤伸长牵至老人肋下,两人一线,负重上行。

  陈狱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已变成黄斑遍布的老人手,心中虽是惊讶,却也顾不得其他,铆足气力奋上攀爬,自己腰间附着的可是两个人的性命。

  爬了许久,头上的天梯不知尽头。陈狱精疲力竭,关节极痛,又无扶手可依,头晕目眩,腿脚渐软,下声询那老人近况也无应答,想来他是坚持不了多久了。

  陈狱以为两人都要死在这梯上。

  银月渺星映着大地,天际的晨阳蠢蠢欲动,一道光乍现,照亮了天梯上负藤前行的二人去路。

  要到头了!

  陈狱疯狂上爬,竟有了精神,老手也有了肌理,眼神清晰,双腿硬朗,他变年轻了。

  终于登了顶,这是个方形天台。

  陈狱发觉腰间一轻,心头一颤,以为那老人掉了下去,慌忙回头却被人叫住,抬头一看,是一位两袖空空的少年,正满目笑容地望着他。

  “一起活下去吧。”温戾说,他伸出了手,枝繁叶茂,翠幕葱茏。

  “当然!”陈狱回答,也伸出手,掌纹清晰,剑意暗藏。

  南柯一梦,天梯高悬,两少年紧握双手,身后盘飞着许多人的虚影。

  “化剑”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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