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百倚和项楚士来到旧楼面前的时候，觉得这栋楼何止是旧楼啊，简直就是违章建筑摇摇欲坠急需拆楼了好吗，建议隔壁施工队就近接活。
“向魏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所以你知道他平时有多注意收敛了吗？”项楚士告诫赵百倚的同时也告诫自己，“每个人都不是只有一副面孔。”
“但是他要维持这副面孔要多久啊？里面就像是火海……”
项楚士也很想知道，他用手扇开从眼前的建筑扑面而来的热浪，身后传来一声礼貌的说话。
“麻烦让让。”
有三名吸血鬼从身后的黑暗里走出来，是飞铙的人。
“你们想干嘛？”
“飞铙大哥说，要带几个人回去给长老交代。”他们抬头看了看楼上的火焰，像装在真空盒里的特效。
他们轻轻地一跃，就跳了上去，撞破玻璃后火焰从缺口处爆裂出来，如同烟花一般绚烂。
一会儿过后，那三只吸血鬼手里拎着奄奄一息的吸血鬼头头跳出火海，消失在视线中。
“这就让他们走了？”赵百倚望着他们跳开的方向，心里惴惴不安。
但是项楚士更关心向魏的情况，“向魏安静下来了。”
楼上的火焰渐渐消退，灼烧的热感被夜里的风一吹就散了，与此同时散开的，还有一道无形的屏障。
屏障一消失，喧闹就重新占据赵百倚的脑海。
赵百倚痛苦地摁住自己的脑袋，感觉有无数的声音在慢慢苏醒。
首先是薛凯贴在地板上的左脸颊感受到冰冷，他惊醒了，手一撑就蹦了起来，躺在他身边的其他人也逐渐摁着自己酸痛的关节起身，接着是意识的逐渐崩坏。
“小赵同学！”
项楚士赶紧扶住他，但是赵百倚头痛欲裂，不同的声音、不同的画面交叉在他的意识里混乱地上演。
从旧楼里下起了一场小雨，淅淅沥沥地泼到赵百倚和项楚士的身上。
向魏浑身湿透地出现了，就站在他们面前，冷眼地看着赵百倚的痛苦，而项楚士冷眼看着向魏的冷漠，这三个人，互相都不认识。
而当雨停下的时候，向魏回来了。
他的眼神变得跟从前一样柔和中带着清冷，驱来两张灵符，抱着自己瑟瑟发抖的赵百倚这才稍微觉得暖和了一些。
赵百倚抬起发疼的脑袋，还没来得及看向魏一眼，疫鬼就从天空中飞了过去，它们身上烧着的火焰就像是流星划过。
赵百倚渐渐缓了过来，“疫鬼……”
“他们跑了。”项楚士紧盯着向魏的表情。
“我没控制好。”向魏坦然承认说。
“那可真是太棒了。”项楚士顺便嘲讽了这么一句，所幸向魏没有情绪上的波动，他于是也就确认了向魏恢复正常。
“还好吧？”
“没问题。”赵百倚勉强站住了，甩甩脑袋，也就没那么痛了，但是他把视线往手上看了看，肤色越发死沉，“但是手还是没有知觉，血液很明显没有流通。”
“如果用一只手换一条命，我觉得还是值得的。”项楚士说道。
“疫鬼往学校方向去了。”向魏说道。
“他们不是去学校，是要去找隔壁李家的人！”
“你这样能行吗？”项楚士很担心赵百倚的身体状况问题。
“不行也得行啊。”赵百倚的脑海一阵刺痛，“大家都清醒了，记者也涌进来了，薛凯正在稳定局势，我们要赶紧找到疫鬼，配制出疫苗。”
他们三人往疫鬼的方向追过去，项楚士倒是很奇怪，“你是怎么知道的？上帝视角吗你是？”
“我也不知道，脑子里都是。”
他们跑出医院门口，那里已经是一片混乱。警察们挡在想要进来的记者和想要出去的民众之中，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三个人，他们趁着混乱，从人群中跻身出去，回头的刹那似乎看到薛凯正跑出来要努力阻止这一切。
“小赵同学！”项楚士小声地喊他，“快点！”
赵百倚赶紧跟上他们的脚步。
第一院离小区有点距离，幸好项楚士远远地一眼就看见了薛凯停在外面的车，向魏稍微使点手段就把车门打开了。
项楚士摸出一把钥匙，后座的赵百倚很奇怪，“你怎么知道薛凯地备用钥匙放在哪里？”
“我知道的事多着呢，小赵同学。”项楚士说道：“要不要我再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
向魏抓紧了扶手。
项楚士摸了一把方向盘，有些隐隐的欢呼雀跃，说：“我不会开车。”
“……什么？”赵百倚大吃一惊，紧接着就被猛地一个起步，他被撞回柔软的后垫上，赶紧拉紧了安全带。
那辆车子在路上横冲直撞，项楚士感到无比的放纵，而赵百倚紧靠一只手控住自己的身体不到处乱撞也实属艰难。
“哇呼！”项楚士好好地体验了一把飙车的快感，当他把车停稳的时候，赵百倚已经跑出去吐了个痛快。
项楚士看了看向魏处变不惊的表情，调侃他：“这样一对比，或许在旧楼里玩火的你会更有趣一点，向魏。”
向魏没有说话。
三人进入小区，但是是莫侵先行。
他们还没走到半路，莫侵已经回来了，“家里没人。”
“它们可能去学校了。”
如果疫鬼要在学校大闹，那可就麻烦了。
“我们快走！”
“走捷径不是更好？”
项楚士把赵百倚拽回来，指了指假山那边。
假山那边的地段靠近学校，事实上，可以从上次赵百倚遇到飞铙的那个地方绕到学校的操场，但是赵百倚从没走过。
只是当下之急要尽快赶过去，哪条路线都不重要。
之前那片地方的树木还是歪歪斜斜地倾倒一片，流浪狗的尸体在那里发臭，引来很多的苍蝇。
他们捂着鼻子快快走过，所幸学校操场的一小段栏杆也被吹倒了，他们轻而易举地爬了过去。
当他们刚踏足操场的时候，跑步经过他们的人只是奇怪地看了他们一眼又接着跑开了，只是没跑几步，就有几个人慌慌张张地大叫着跑到跑道上，很多人都驻足停留。
“坏了，我们快点，那是李旭冉的宿舍！”
赵百倚指着最近的一栋宿舍说，从那栋宿舍楼里传出来惊恐的尖叫声，两两三三的女生跑了出来，引起附近人的关注。
他们急急忙忙跑到楼下，前面的宿舍楼忽然爆发出一阵骇人的尖叫声。
“啊啊啊啊～”
紧接着，一个房间接着一个房间的灯全都亮了起来，又一下子全黑了，不少低楼层的同学跑出楼道来往上面好奇地探看，宿管阿姨夹着人字拖走出来，也抬头往楼上看去，顺便叫那些好奇的小姑娘们：“别凑热闹了，回去待着，该干什么干什么！”
“有点不对劲。”
“何止有点。”项楚士说道，眉头已经拧成了一股绳。
赵百倚也抬头看看，只见中间的几层楼层黑云密布，感觉被魔鬼侵蚀了一般。
“有魔。”莫侵的语气里透着忌惮。
魔？
又听见一个“崭新”的词，赵百倚不敢轻举妄动，“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项楚士径直走向宿管阿姨，眼睛像是能蛊惑人心一般，不知道他对宿管阿姨说了什么，宿管阿姨就像是失去了意识一般，点了点头，开始驱散四周的人，“没事啊，电箱保险丝烧了，已经找人来修了，很快就有电了啊！”
于是“修理师傅”项楚士等三人名正言顺地跑进了女生宿舍，没带任何的工具。
他们一冲进去就摁了电梯，猛地发现停电了哪来的电梯啊，项楚士和向魏两人赶紧跑向楼梯。
这时跑下楼来的好多小女生看到这突然跑进来的三个男生都惊呼了起来，赵百倚顺便安抚道：“没事啊没事，我们来修电路的。”
但就在这时，一部电梯“嘀”地打开了门，一道明亮的光打在赵百倚身上。
赵百倚愣了愣，看见里面的鬼站在按键板前，等着他。
什么？
这不是他宿舍楼坏掉的那个电梯里的鬼吗？
这里明明是女生宿舍啊！
他猛地一回头，发现身后空无一人，女孩们全都不见了。
他心头一颤，手心开始冒汗。
莫侵飘了出来，说道：“这里有点奇怪。”
不用莫侵说，赵百倚也能感觉到。
但是电梯里的那只鬼用死鱼眼看着他，也不关电梯门，好像赵百倚不进电梯，他就要站在那里永远等他一样。
赵百倚吞了口唾沫，咬咬牙踏进去，莫侵也随即飘了进来。
还没等赵百倚有所动作，那只鬼已经替他按下了八楼。
赵百倚大惊失色。
从外面看，黑云密密地布在空中，赵百倚没心细到数楼层，只能大概看出来那是八九十楼，但没想到，居然是在八楼！
赵百倚的宿舍，就在八楼！
直觉告诉赵百倚，这是冲着他来的，他不知道为什么，从另一栋宿舍回到了自己的宿舍。
莫侵也在一旁提醒他，“小心点。”
赵百倚点点头，焦急而担心地盯着楼层逐渐上升。
“嘀。”
八楼到了。
赵百倚小心翼翼地探出电梯，莫名其妙地回过来对那鬼道谢，“谢谢你。”
电梯鬼点点头，把电梯关上了。
赵百倚无法解读自己的行为模式，尤其是那句道歉。
他感觉有人在操控他，往着熟悉的方向，走回宿舍。
奇怪的是，明明爆发出尖叫声，明明别的楼层宿舍的灯都亮了，明明都有人跑出宿舍楼了，为什么八楼黑灯瞎火，安静得跟个废弃楼层一样，连月色都不见了，长廊两边都是一模一样的漆黑。
赵百倚更加确定，八楼出事了。
莫侵提醒他，“他在看你。”
这句话把赵百倚吓得不轻。
赵百倚在明，而魔鬼在暗。
魔偷偷窥视他，但是他却不自知，甚至找不到魔在哪里。
熟悉的长廊漆黑而幽深，赵百倚仿佛踏上了一条永无止境的鬼道，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幸亏莫侵还在他身边，“别信路，跟着自己的感觉走。”
赵百倚点点头，于是挨过去栏杆那边，一路摸了过去。
赵百倚还记得，大一那会儿，尤其天热的时候，老甘妈为了节能减排——事实上就是舍费超支了，付不起空调费，他和米仙儿就喜欢坐在栏杆前面吃泡面，清风徐来，也算惬意。
而他们宿舍前面的栏杆，还被他们偷偷地砸扁了点，砸成可以撑住手机的形状，以便于他们可以一边吃泡面一边看游戏直播。
所以当赵百倚摸到那两道不同于别处的凹陷栏杆是，他就知道，自己到了。
“那儿，莫侵。”赵百倚指着他的宿舍门说。
莫侵二话不说，使了点法就把门打开了。
但是门一打开条小缝，就立刻被一股风重新扑紧。
赵百倚怎么也打不开门，他只得往里喊：“白宁，老甘妈，米仙儿！”
但是没有一个声音回应他。
“莫侵，有没有办法进去？”
“不行，有人在里面挡着门。”
莫侵话音刚落，门里响起门锁的声音，门“吱吱吱”地打开了一条小缝，晃晃悠悠地小幅度来回摆动，看上去就像是一直致命的邀请。
赵百倚深呼吸一口气，慢慢地挪步过去，用一根小指头轻轻地戳了一下门，但是由于力度过轻，门虽然被推得更开了些，但是还是悠悠地摆动着，里面是漆黑一片，显示着没有任何光源的黑暗。
莫侵助赵百倚一臂之力，在赵百倚前面首先推开宿舍门，踏了进去，留下一缕白色的飘烟落在赵百倚的视线内。
赵百倚总算不那么害怕，至少不是孤军奋战，“小心点，莫侵。”
“嗯。”
“有看到什么吗？”
莫侵飘了出来，一双骷髅眼顶着赵百倚，“我不能看见东西，但是我在里面不能感知。”
看来，这是故意要引赵百倚进去的。
赵百倚四处搜索着，看不到向魏和项楚士的身影，四周也静悄悄的如同死寂，像是一个特意迎接他的困局。
他哆哆嗦嗦地踏步走进去，一瞬间眼前一亮，出现电视雪花，紧接着他慢慢睁开眼睛，门后突然“砰”地一声关上的门吓了他一大跳，而眼前有三个女孩儿和王阿姨晕倒在地，还有两个女孩晕倒在床边，腰卡在床沿上不至于掉下来，却唯独少了李旭冉。
“王阿姨？”
王阿姨就倒在门后，赵百倚探了探她的呼吸，赶紧把王阿姨扶起来，让她靠着墙。
就在这时，从阳台吹进来一阵风，把窗帘掀翻，“扣扣。”
赵百倚吓了一跳，转头看见项楚士在窗上敲了两下，又指了指床底下。
这是一个六人宿舍，有两张上下床。
赵百倚按照项楚士的指示往床底下看了一眼，一下子就看见了疫鬼血红的眼睛，四只两双，少了一个疫鬼。
他往另一张床底看过去，没有发现。
向魏企图打开门，但是灵符也束手无策，项楚士在窗外站着，风一停帘一落，他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疫鬼是不是要成魔了？”他问。
“不清楚。”向魏回答说。
“小心点，它们跟之前不太一样。”莫侵提醒说。
“但是少了一只。”
赵百倚小心地趴下来，再往床底下看看，猛地发现只剩下一只疫鬼了，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赵百倚，再一咧嘴，像是在挑衅，忽地一闪出来，爬上了对面的桌子，躲在角落里，只露出半只眼睛来监视着赵百倚。
“现在只剩一只了。”莫侵道，慢慢地站到了赵百倚跟前。
“我来跟他们说。”赵百倚伸出的手在莫侵的手臂上抓空了一下，指尖似乎有水流过的触感，“他们好像很害怕，我来跟他们说。”
莫侵于是退到了赵百倚身后，适时敲窗户的声音，是项楚士。
“莫侵，你让他们先别进来。”赵百倚说道，但是眼神始终不离开疫鬼。
莫侵掀起一角，示意项楚士和向魏暂时等在外面即可，而后退到更远的角落，留出足够的安全距离。
疫鬼也因为莫侵站远的这一个举动而放松不少。
赵百倚趁机往前一步，保持着低让的姿态，“我不会伤害你的，你看，她已经退到那么远了，不会伤害到你的。”
疫鬼一转身躲到阳台窗外，只探出半个脑袋和半只眼睛。
赵百倚不再前进，免得惊扰了他，“怎么就你一个，其他的两个呢？”
疫鬼像只小狗一样“嗷嗷”几声，赵百倚也只能是瞎猜。
“他们在这里吗？”
“嗷嗷。”疫鬼点点头。
“你们吵架了吗？”赵百倚尽量轻声细语地问说：“为什么我看不到他们两个？”
“嗷嗷。”
疫鬼又叫了两声，眼神一变，阳台上好像闪过几道红光，疫鬼身后出现了两双眼睛。
突然伸出来一双手，一双女孩子的手，把疫鬼抓住，扯进来黑暗里，疫鬼那双可怜的眼睛一闪而过，消失了，转而出现了三双眼睛。
赵百倚谨慎地退后了一步，只见李旭冉面无表情地从阳台走了出来，两列三行六只眼睛，长在她的锁骨之间。
李旭冉被疫鬼附身了。
赵百倚看了莫侵一眼，莫侵立刻来到他的身边。他拧着门把，这才深深地觉得自己上套了。
他想起来飞铙的话，看了看旁边晕倒着的王阿姨。
他抵在门上，退无可退，“你到底想怎么样，啊不是你，是你们到底想怎么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