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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回 你是谁
作者:沐华五色本章字数:3017更新时间:2020-01-16 11:18:38

天边微白,日头渐高,在天的尽头幻起晨曦,那颜色越发鲜红浓烈,像是在天边铺开一袭血衣,家家户户皆升腾起袅袅炊烟,有饭香伴着朝阳,在静谧的街巷间缓缓散开。      

一盆盆净水泼街,将水家门前的淋淋落落的血迹冲刷干净,灶火烧的正旺,隐约可见染血的衣裳在火中翻滚着,劈啪作响。

门外突传叩门之声,是杜衡压低了声音道:“主子,云公子来了。”

落葵猛然坐了起来,披上外裳,拿凉水扑面醒了醒神儿,又湿着手抿了抿微乱的发髻,才道了声:“请。”

云良姜推门而入,手里提着个花梨木雕花食盒,从里头端出薄皮春茧包子、笋蕨馄饨、七宝素粥和肉末虾仁鸡蛋羹。一样一样搁在方桌上,眉眼间轻愁满满,却仍笑着:“听元参说你伤着了,过来瞧瞧你。”

落葵瞧着方桌上的四样吃食,皆是她平日里爱吃的,买起来却麻烦,云良姜买这四样,真正是穿街过巷跑遍全城,她并非铁石心肠,又怎会不动容,浣了浣手,笑道:“元参倒是嘴快。”

云良姜轻轻一笑:“他嘴快,我腿快,这正好。”

落葵扬眸望着云良姜,他生的眉目如画,身姿如玉,柔而不阴,反倒有几分英武之气,是青州城中名头仅次于无双公子的世家子弟,但无双公子神秘无常,待人冷薄,少有人得见真容,而云良姜家世显赫,性情有趣温和,素常对人皆是笑语晏晏,不知有多少姑娘溺在他的笑中难以自拔,晋和公主便是其中之一。

落葵仍记得在盛德轩楼上,看到云良姜现身时的盛景,大姑娘小媳妇疯了一般在街面上欢呼,冲着他扔了数之不尽的佩囊首饰,愣是将他的脸砸的起了包。而柳陌街更是不做旁人的生意了,皆等着这颗冤大头来一掷千金,换佳人一笑。

谁料云良姜这颗冤大头是个确是个有色心没贼胆的,每每从柳陌街上颤巍巍的匆忙过去,连眼都不敢斜一下。

晨光微熹,寂静无声的挪移,在天青色纱窗上留下淡薄的痕迹。遥远天边大朵大朵的云彩被风吹散,露出空旷孤独的大片天空,就如同两人的心,孤零零的无声相对。

落葵抄起桌上的白瓷粉彩梅枝阔口碗盛满了粥,垂首安静的一勺勺喝粥。云良姜算得上是重情重义了,只要她遇险,他都会赶着来看她丢人,回回不落。

云良姜默默给她夹菜,盛粥,一如往昔的绝口不问出了何事,因何受伤,只轻轻叹了口气:“下回再去寻死,记得叫我。”

落葵失笑:“叫你作甚么。”

云良姜眸光一转,挑起唇角像是在笑,可笑中却满是愁绪:“好赶得上埋你。”

落葵扬眸轻笑:“若有一日我暴尸荒野,便叫杜衡一把火烧了撒了便是,无谓留些甚么在这世上。”

云良姜的心蓦然紧了一下,如密密麻麻的针砭一般,疼的无孔不入,他知道落葵如此拼命不绝,终有一日会丢了性命,也知道他劝不动她,有心帮她护她,丢人的修为却成了绊脚石,他这才不问,权当不知,只夹了个包子过去:“多吃点,都瘦了。”

落葵垂首,语焉不详的唔了一声,云良姜的心,她不是不明白,只是她是个好不容易才爬上岸的溺水之人,再度面对滔天之水,绝不会再轻易跳进去了,况且,她的路愈走愈窄愈凶险,无谓拉不相干的人一起涉险赴死,她一双冷眸益发清寒,淡淡道:“良姜,以后有事叫杜衡传话罢,你就莫要再来我这里了,我与京墨的婚事是早晚的事,你也是该议亲的年纪了,你我不好过从甚密,徒增流言。”

云良姜怔了片刻,淡白的日光洒在落葵的侧颜上,朦胧的不似真人,像是隔了重重云雾,那样冷,那样遥不可及,他呆坐着,良久才回过神来,木木道:“好。”

人走了,茶凉了,屋内云良姜的气息却仍萦绕不绝,落葵心间忽的一酸,像是被双手紧紧抓住,揪的生疼,她却没有压制这酸疼,任凭心间的疼如层层潮涌,蓦地眸底潮湿,却只一瞬,只一瞬便如常了,她默默哀叹,果然,自己是那个最冷绝之人。

缓过了劲儿,落葵起身,却在京墨屋外驻足不前,隔窗相望,她正好望见曲莲呆坐在京墨床前,她竟不眠不休的在这里守了他半夜。那一双杏眸浸满水雾,哀伤的眸光如同藤蔓,紧紧绕在昏睡不醒的京墨脸上,那别样的眸光令落葵心里打了个突,有些异样的情绪攀过心头,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曲莲听得门帘轻响,飞快的回首瞧了落葵一眼,却又飞快的转过头去,再度定睛望住京墨,像是一错眼,便会瞧不见了。

落葵双手捧住一只白瓷湘妃竹编西施杯,坐在了京墨床沿儿,透过茶水氤氲的雾气,深深打量一眼脸色苍白的曲莲。  

彼时的她像是失了魂魄,一动不动的在床前坐着,眸子转动,一会儿望向落葵,一会看着丁香,最后沉沉望住京墨,眸光似水有说不尽的疑惑。

落葵望了她良久,长叹如秋风微凉:“想问甚么便问罢。”

听得落葵蓦然出声,曲莲惊得神魂归位,但她不知从何问起,更不知该问些甚么,唇边微微颤了颤,嗫嚅着轻声道:“落葵,你与京墨,你们,你们究竟是何人。”             

“京墨没有告诉你么。”落葵浅笑着望住她。

此言一出,竟牵动了曲莲的哀伤,这些日子来她连遭重创,先是以为与落葵是知心人,谁料落葵除了名字是真的,旁的都是假的,后来以为与京墨是知心人,谁料他竟也欺瞒自己,她默默摇头,眸光闪动,终于无声的淌下泪来。  

落葵笑意微凉,被雾气笼着愈发凄清,像是要将手中滚烫的茶水浸个冰凉,连声音也凉意透骨:“先父乃关内侯水天无,先母乃长乐长公主。而京墨的父亲乃散伯京松节,母亲乃榕郡王之女淑华县主。”    

曲莲缓缓起身,瞪大了一双好看的眸子,神情惊恐万分,像是被夜风惊起的宿鸟,磕磕巴巴道:“你们,你们是皇亲,你便是,便是逾制册封的那位卫国郡主。”

落葵牵了牵嘴角勉强一笑,蓦然提起的郡主二字,令她的心顿生凄凉,她有多久未曾听到这个称呼了,又有多久未曾光明正大的见过宫里之人了,曾经的那个卫国郡主恍若隔世,她不禁口舌发苦,抿了口茶算是回甘:“甚么郡主,不过是父母双亡,太后怜惜罢了。”    

见落葵坦诚相告,曲莲的疑心渐消,可环顾四围,心中却又顿生疑窦,诸国中皇亲国戚与平民百姓之间的沟壑极深,连居住之地都泾渭分明,云楚国也莫若如此,即便是曲家富庶至此,宅子也只能建在内城,入不得皇城半步,而落葵竟然会住在此处,显然于情理不合,她深深蹙眉:“那你,那你为甚么不住在皇城里的侯府,却要住在外城这么个破落地儿。”  

落葵定定望住曲莲,数年坎坷,早练就了话说一分藏九分的本事,她抿了口茶,唇齿间的清苦直苦到了心间:“我是皇亲不假,可我自幼丧母,父亲又得罪了人早早便不在了,我无根无基,又仇家甚多,皇亲的身份只会给我招灾,为了自保我才搬离了侯府,搬来了外城。”  

曲莲与落葵已认识了近三年,那种一见如故的情谊,令她以为她们是知己至交,却未曾料到她竟隐瞒了如此大的惊天秘密,她开始疑心自己是不是真的认识过眼前的姑娘。她脸色益发难看,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发颤:“那我,那我大哥知不知道你的来历。”    

“知道。”落葵垂首,青碧的茶水中漾出她冷清低沉的眉眼,她的身份曲元参一清二楚,只瞒了曲莲一人而已。  

良久,听得曲莲喃喃自语:“难怪,难怪大哥得知我与你结识后,是那样的担忧,几次三番的劝我不许与你来往,起初我还怨他嫌贫爱富,原来,原来并非如此,原来大哥才是真心为我好。”  

“曲莲,事关许多人的性命,我不得不隐瞒,瞒了你如此久,是我对不住你。”曲莲的神情流转,心思微动,皆一丝不拉的看在落葵眸中,她用力握住曲莲的手,她的指尖冰凉,像数九寒天的大雪,直凉到她心中去了。      

曲莲眼帘低垂不知在想些甚么,只是不住的轻轻摇头,眼眸却盯住京墨的脸庞,一眼不错的望着,伸手掖了掖他的被角,想了想,却又将手探进被里,握住京墨一双毫无知觉又同样冰凉的手,心下才定了几分。

见此情景,落葵心中之痛难以诉说,唯有无言良久,也许在以后,挚友或是仇敌终将一个个离去,伤人终会伤己,她只垂首抿了口茶,掩饰住眸色悲戚,徒留一室茶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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