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出曾兄是身负莫大文运之人,恰好我青螺岛也有一些藏书,如蒙不弃,二位可否到岛上盘桓几日?”走出书院,景阳出言相邀。
正如景阳所言,人肚子里有没有墨华,是掩藏不住的。虽与景阳初相识,但其人谈吐举止,显然肚子里不是有没有墨水这么简单的事了,岂止有,肯定满腹锦绣。
文人相轻,固然有一定道理,然而真正的文人,却又臭味相投,这也是事实。
两人彼此皆有惺惺相惜之念,自然一拍即合,宋子渊也不好说什么,况且他也有心向文,对这些真正的读书人向来是羡慕加景仰。跟着就是了。
然宋子渊虽然修的是道家功法,却非辟谷一路,肚子已经咕咕噜噜地叫了起来。
景阳哈哈笑道,“淮阴会仙楼的江湖一品锅,还算过得去,今日应该有道特殊的菜,不如我们去那儿如何?”
二人不清楚什么江湖一品锅是个什么味道,既然地主这么说了,那就去。
会仙楼位于谪仙湖畔一片不大的小山之上,说是山,其实就是一个土岗子,不过整个土岗给人精心整饬过,亭台楼榭花草树木显然是花了心思的。
二楼东南角的一个房间,不大,却很雅致,墙壁上镶嵌了杀好青的竹片,上面镌刻了文字,《诗三百》的篇章。房间朝外开了一扇小门,外面露台的面积比房间内大了好几倍,凭栏远眺,整个谪仙湖的风光尽收眼底,胸臆之间顿时为之壮阔。
“这店主倒是个雅士,”曾子默点评道。
“世人建造房屋,恨不能大到把整个天地都装进去,殊不知这跨出门外的一步,才是将天地贮于胸中,”景阳附议道。
“是啊,羡慕归羡慕,但轮到自家建房时,却又舍不得这么大一片空间的浪费,总要搭建一些什么才心甘,”二人一唱一和。
说话间,菜端上来了。原来江湖一品锅便是这片江湖中的水产,鱼鳖虾蟹,都是当日从湖中捕捞出来,自然鲜美。
“二位真有口福,”景阳看着桌上的菜肴笑道。
宋子渊投去询问的眼神。
“昨夜闻听谪仙湖一头三百年的鼍龙落入三会帮的网中,没想到现在就吃到了,”景阳用筷子一指一盘片的薄薄的肉片说道,“这个,应该是那头鼍龙的心脏,那个,应该是腮后两块肌肉,这汤,应该是用胆汁调配的,本来有些清苦的,但给里面放置的各种珍奇药材一冲和,便一点苦味也没了,这也是会仙楼最拿手的一招。”
“你经常吃?”曾子默问。
“很贵吧?” 宋子渊问。
“三百年的鼍龙,在这片江湖中并不是多么了不起的食材,在这儿,只要你敢吃,什么奇怪的东西都有,至于贵不贵,就不好说了,”景阳道。
“三百年,怕已是有些灵性了吧?”曾子默说了一句飘飘忽忽的话。
景阳知他生了恻隐之心,笑了笑道,“此物繁殖极快,每年皆产卵数十枚,且生性冷血,这三年,只这谪仙湖中丧命鼍龙之口的人,就达二十人之多,且大多为孩子,倘若任由它繁育,莫说下湖戏水,即便撑船驶舟,洗菜浣纱都有危险,捕捉它,多是县太爷允了众渔民之请,特别请山上的修士下来施法的。”
见如此说,曾子默心中稍安。
“在这片江湖中,三百年的水怪多如过江之鲫,如果不被人捕杀,也大多葬身其他同类的腹中,真正能够在这片水域中横行的,至少是千年以上的怪物,”景阳说道。
二人初入淮阴,尚不知淮阴这片江湖的深浅,对这片水域中的妖物更是闻所未闻,听景阳如此一说,均生了好奇之心。
“这会仙楼的老板,之前就是个修行之人,自知大道无望,便放弃了登顶山巅的念头,转身来享受人间凡夫俗子的世间繁华,才开了这栋酒楼。因为之前的修行,半道上结交下不少同路之人,因此请得动那些所谓神仙前来降妖捉怪,一则替一方百姓除害,二则也成为这会仙楼独一无二的特色,即便县令大人,对他也多有倚仗,那些神仙好几次都是看了他的面子才来的,”景阳说道。
正说话间,酒楼老板手里捧着一只黄花梨的木匣走进来,未言先笑,“适才听伙计说景先生与两位朋友光临小店,这是小店的荣光,略备薄利,不成敬意,望二位贵客笑纳。”
说罢打开木匣,现出两颗鸡蛋大小的淡黄色珠子,“这是两条水蟒尚未成熟的妖丹,佩在身上,百毒不侵,炼气士炼化服食也可以助长修为,”见曾子默宽袖蓝衫,又笑着说道,“夜间读书,三尺之内可看清书简小字。”
二人心中也都是点了明灯的,两颗妖丹,价值不菲,这不是点的菜多了老板加菜,哪能轻易收授。如此贵重之物无缘无故送与陌生人,当然是景阳的面子,不由齐齐看向景阳,心有疑惑。
“既是钱老板一片热心,我就替朋友先行谢过了,”景阳竟然直接替二人笑纳了。
这顿饭吃的,咋就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呢?
还不如一碟青菜,两碗白饭舒坦。
不是对方不够热心,相反,是太热心了。
反正,宋子渊觉得那里有点不对劲。
曾子默到先开了口,“景阳兄,这珠子是万万不敢领受,这顿饭,谢过景兄盛情,至于青螺岛,不去也罢。”
直言直语,颇不符小夫子平日性情。
宋子渊心道,你自己说出来也好,省的我说了,你们臭味相投惺惺相惜,人家本来就是针对的你。
这下尴尬了。
景阳一门心思要结交二人,没想到用力太过了,竟然弄巧成拙。
其实处于不同的位置,各人对事情的看法便不同,对于景阳来说,这两颗妖丹,真的不算多么珍贵的东西,因为,他太有钱了!
有钱到什么程度?
这么说吧,战国七雄之中,若说武力最强,当属秦国无疑,若论国内富裕程度,当属齐国,然楚国纵跨长江南北两岸,七国之中疆域最广,且境内多为鱼米之乡,虽平均富裕程度不及齐国,但这些财货都集中在王室,那就是个令人无法想象的数字,据说当王翦攻入楚国王宫之后,并没有发现大量的财宝。
因为这些财宝,早在王翦大军进入寿春之前,大半早就被转移了出去。
淮阴距寿春,也就三百里路程,且这大片的江湖水域,无论人间礼法还是山上修士,一直都未曾真正完全掌控过,说是一片无法之地,也不为过。
这当然是藏匿财宝的上佳之地,而景阳,则是那些财宝实际上的持有人。
两颗妖丹,在他眼中,两碗白饭?两杯茶水?没太大区别!
南稷学馆算是有点财宝的,但若是与一国相比,只不过沧海之一黍耳,宋子渊就更不必说了,想让爷娘过好日子都得去扛麻包的穷小子。
景阳深深叹了口气,半晌没说话。
“有钱人就不能有资格交个朋友么?”景阳抬起头,眼神中有些迷惑。
片刻,他自己又摇摇头,不是有钱人不能交朋友,而是交朋友不能涉及到钱财,无论施与还是索取,一沾了钱,便变了味道。
“那管仲与鲍叔牙是如何做到的?”景阳自言自语,他问的自然是管鲍分金的典故。
“那是因为,他们在分金之前,早已经是朋友了,”小夫子缓缓道。
景阳若有所悟,低头,终于想明白叔父为何对自己不满,尽管自己已经十分注意不漏锋芒伏低做小了,但是仍然不够,不知不觉间就会流露出来。若只是做个闲散富翁,自然不算为过,倘若图远谋深,给有心人留意了,还是会露出蛛丝马迹。
子曰: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几事不密则害成。是以君子慎密而不出也。这段话,正是叔父日前拿来教训自己的话,是啊,细节思虑不周往往就会害了大事。
今后如再交朋友,绝不会再在钱财上动任何心思。
而统御这片水域江湖的手腕,还要做的更隐秘。
景阳再抬起头时,愧色全无,拱手向二人说道,“二位教会在下明白了一个道理,景阳在此谢过!青螺岛,景阳还是期待二位能够光临”
说罢,长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