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的比赛总算是有惊无险地结束了，神起队在与YOYO兔丸子队比赛结束后打的那几场达成了全胜。事实证明，竞技比赛中，队员心里的疙瘩解决了，那药效可比什么都好。

清帆抬头看去，虚拟现实的场景全息投影正在自顶向下地解除。深邃高远的星空、微微泛黄的路灯、远远晃动的路人、潮湿柔软的纤草，这些真实可触的事物逐渐被解构成了一格一格的像素，一格一格地从顶部坍圮下来，如同锈蚀的墙漆剥落，露出了现实之中琴房惨白的墙壁。

巨大的三角钢琴坐落在房间的正中央，月光透过窗子的缝隙洒落在上面，钢琴漆黑的颜色在其映衬之下显得是如此通透，有着说不尽的肃穆。

一阵尖厉的钢琴声逐渐在清帆的耳中清晰起来。那是莫扎特的《夜后咏叹调》，也就是清帆本应该在这里练习的曲目。

Ex-ball设备隔绝现实的性能实在是太强悍，这么激烈的一首钢琴曲，琴房之外的人都能听到，但是唯独琴房里刚刚正处于虚拟场景下的清帆是听不到的，因为设备在清帆的耳朵里植入了一段与外音相位完全相反的音波，与外音一综合，就能很好地达成静音的 效果。

Ex-ball设备对于场景的修正达到了一种近乎于严苛的程度，细微的气流扰动尚且会被力场所修正，更不用说是这么大的外部噪音了。这都是为了比赛时候的公平公正。

清帆抬手接住了缓缓从屋顶降落的Ex-ball投射卡片，她用手拂去上面的浮尘。这个卡片正面有很多的纹路，但是背面却很光滑，借着月光，竟然还可以勉勉强强充当一面镜子。

清帆看见自己的脸映在了上面。

卡片本身是黑色的，光线也很暗，勉勉强强只能看出一个轮廓。

她用手再拂了一下，然后将卡片收进了手提包最里面的那个夹层。

这个时候，钢琴曲也已经播放到了最后一个乐段。

清帆已经将手指摆到了音箱的开关上，等待着最后一个音的来临。她对于这首曲目实在是太熟悉了。

“咔。”

钢琴声戛然而止。

————

“你手套不摘吗？”卡尔眨巴着眼睛盯着柯原。

柯原这才有所反应，如梦初醒似的将手上戴着的守门员手套往外拔，结果却发现怎么都拔不出来。

卡尔挠了挠头，最后还是决定出手帮一下。

“呲啦”“呲啦”两声，柯原手套腕部用于固定的魔术贴被卡尔干净利落地撕开，柯原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有多么蠢——只有先打开腕部的固定才能摘下手套，这是第一次带守门员手套的人都应该知道的事情。

“帮兄弟放到背包里去呗？”柯原直接“啪”“啪”两下把脱下来的手套拍到卡尔手里，想让他有点事做，企图以此来掩饰自己此刻的尴尬。

“得寸进尺啊！”

嘴上是这么说的，卡尔还是很好脾气地接好了手套，转到柯原的背后，将对方背包拉链打开，把两只手套随手就往里面一丢。

第三天的比赛已经完全结束了，天也已经晚了，赛程非常紧，大家都很累，于是比完最后一场，索菲就让大家散了散了，恐怕也是怕自己被八卦。

卡尔和柯原是同一个班同一个宿舍的，自然是一起回去。

卡尔小跑两步，重新回到柯原的身侧，他一偏头，就看到自己这室友正呆愣愣地不看道，双手不自觉地放在胸前，比划出一个球的轮廓来，一推一收。

盘它！卡尔不知道怎么联想到这两个字。

“你今天怎么了？那么安静？吃错药了？”他总算是问了。

柯原这小子今天绝对是有毛病，只要是眼睛不瞎的人都能看出来。乖乖，这失魂落魄的样子该不会是得了赛后综合征吧？卡尔摸着下巴寻思道。

他的目光往旁边瞥去，发现柯原那两只手还在不安分地乱动，卡尔实在是看不过去，“啪”地一下打在对方的手心。

“我感觉我今天好菜啊！”柯原这么厚脸皮的难得也会捂脸，“菜得抠脚，没眼看！”

直男之间的对话，倒也并不磨叽，他倒是直接痛痛快快地把问题讲出来了，要是别人，譬如某个一直翘赛的小子，估计得别扭上半天。

卡尔挠着头，努力回想今天柯原的表现。“我觉得还行吧……”

“还行个锤子还行！”柯原抓狂了，“你是不记得跟YOYO兔丸子比赛的时候了？妈呀，太丢人了！”

“我寻思，也就丢了两个球吧……该不会被妹子虐了你就输不起了吧？”上次被对面灌了三个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嚎的。卡尔也是奇怪，他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合着就是普通的字面意义上的“菜到自闭”了？

“不是，”柯原一把拉住卡尔，企图一条一条地分析，“那两个进球，一次是那个花妖精，另外一次是那个小矮子，全是整了个花里胡哨的玩意，把我直接给搞懵了！要是以前，球从哪里来，我可以去扑，我可以去打，纵然接不到，我也知道要么是我反应慢了，要么是我角度不够对，但这都是有解的。这俩妹子直接给我来了一个无解的！这一回我甚至连真正的球在哪儿我他么都不知道！我他么第一次感觉到什么叫作束手无策！那叫一个绝望啊！”

这么长一段的抱怨，卡尔都能听得下来，也真是不容易。他倒是神态自若，握住了柯原疯狂比划的手。

“你想啊，对面都是必杀技吧？”

柯原又急了，直接插话：“我好不容易练出来的‘坚毅之掌’就不是必杀技了？”

“别杠！行内人有谁真的拿这种连特效都没有的预设当真正的‘必杀技’的？这些在赛场上顶多都是辅助作用的，就是那种连中二地大声喊出‘必杀技名称’的资格都没有的低阶代码。”

卡尔平时呆呆的，唯独跟柯原一起的时候，嘴贫得不行。他见柯原闭嘴了，于是接着娓娓道来：“你想啊，你用一个肉身，去换对面两个高阶必杀技，白白消耗了对方的体力和运算内存，还骗了那么长的CD，岂不是血赚？”

“似乎有点道理……等会儿，你让我自己理一理。”柯原拧巴着眉毛，微微点头，但是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感觉自己被这哥们儿给带到沟里去了。

卡尔看着柯原，发现柯原正一本正经地思考着刚刚自己为了安慰编出的瞎话，实在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果然是在驴我！”柯原恍然大悟。

卡尔咳了几下，企图掩饰：“没有没有。”

“我靠，你个菜 逼，今天难得爆种一回，还有脸笑我了？”柯原一拳打过去，只是玩笑似的。

“没有没有，其实我挺开心的。”

卡尔这话倒是认真的。

他见柯原一脸“你确定你个白眼狼开心不是因为看我出糗吗”的怀疑表情，连连补充道：“我只是没想到，柯原，你竟然会对Ex-ball这么上心。谢谢你。”

柯原愣住了。

确实，一开始，自己并不是特别想打Ex-ball，当时卡尔死缠烂打也是单纯看重了自己手部力量的优势，抱着凑人数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心态来的，自己碍于人情也就过来了，况且，自己最初入队，还抱着一些不纯洁的心思。自己因为被MEC海选的事情拖着，已经很久没有去攀岩社报道了，说到底，他更有前途的方向，本应该是攀岩才对。

照道理，这种情况下，他柯原只要马马虎虎没什么太大过失地混过每场比赛就行了，就算他失误了，基本上也不会有人来责怪他，毕竟他是一个新手，是一个被拉过来的帮手，这一切都是可以理解的。事实上，在后防线上，亦怜和索菲两个后卫一直默默无闻地帮了自己很多。按理说，这种状态一直保持下去就足够了，直到神起队招到新的专业守门员替代他时，他就可以愉快地光荣下岗，回去攀岩社继续当精英。

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地陷进去了。

他开始逐渐在意起自己的表现，和对手比，和队友比，球场上的每一个细节都牵动着他的心，他甚至开始研究如何才能让自己的球技精益求精。安于现状，对于他来说，已然成为了不可能。可是每当自己忍不住暗自用力，就会发现，自己这个门外汉与真正的Ex-ball选手之间的差距是有多么远，他自己却毫无门路，只能自己对着这种无力感暗暗生气。

尤其是今天，这种无力而又惭愧的感觉更甚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清帆给刺激到了。同为门外汉的清帆，尚且能尽自己的一份力，以肉身破解熊萌萌的防守，那么自己凭什么就一定要在面对技巧型必杀技射门时束手无策呢？

为什么自己只能毫无作为？

他不甘心。

不得不承认，Ex-ball真的很有意思。现在，Ex-ball已经不仅仅只是兄弟的一个托付，而是他柯原自己实实在在追求着的东西。

“你是不是脑子撞地板撞傻了呀，说话这么肉麻。”但是，他也只能这样回话。

卡尔倒是心知肚明，直接笑了。他问道：“Ex-ball有趣吧？”

“我觉得还行吧。”柯原顿了顿，故意转了转眼睛朝天看，“可能跟攀岩差不了多少吧。”

这自然是一个相当高的评价了。

“你啊，没想到你这个浓眉大眼的家伙也有今天。你这是过高的自我要求与处于初级阶段的Ex-ball知识之间的矛盾，强烈的求胜心理与缺乏的比赛经验之间的矛盾，都是接触Ex-ball初期的正常情况，焦虑啥呢？”卡尔扬了扬眉毛，把拳头伸了过去，“让兄弟我回去好好跟你复盘复盘，以后有空我就单独陪你练练，大不了在请前辈给你开开小灶，以你的悟性，很容易就能解决的啦。”

柯原看了他一眼，碰了碰卡尔的拳头，一笑释怀。

这才是第三天海选，以后的日子还远着呢！

柯原也不是什么矫揉造作之人，男孩子心里的烦恼，来的快，去的也快。不一会儿，这哥们俩又没心没肺地勾肩搭背起来了。

“说起来，卡尔，从刚才起，我怎么老觉得有‘咣当咣当’的声音……”

“这么一说好像也是吼。”

“？你小子是不是放完东西没拉我背包拉链？”

“哈哈！这怎么可能呢？咱做事从不丢三落四！”

“我靠！你小子真的没拉拉链！东西全散了！吃屎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