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位客官,里头请。”
逐一交过马绳后,靳虎摘下斗笠,露出一张稳重的脸。他递给小二一枚碎银,叮嘱道:“盐水,黄豆,鸡蛋,再加些上号的谷物,别拿粗糙的干草来敷衍。”
“好嘞,放心吧您呐,我这就去弄。”小二欢喜地接过银两,屁颠颠地去准备了。
苏青刚要跟随同伴往酒肆里走的时候,酒肆内突然冲出一人,是个穿着皮袄的邋遢汉子。
这人脸面满是油渍污垢,脏兮兮地好似从来没洗过。他揪着店小二嚷嚷:“你这小子,给俺记住咯,俺那五头驴不要喂水,也不要喂粮,别跟那几人的马放一块儿咯!”
店小二以为是他舍不得钱财,满脸堆笑道:“客官您放心,咱们店虽小,也有些余剩的干草料,不收您半个铜子。”
邋遢汉子听了小二的话,凶相毕露,瞪着小二威胁道:“说了不喂,就是不喂,你若喂上半点吃食,当心俺打断你的腿!”
说完便狠狠地推了一把小二,又返回酒肆中,小二叫他一把推开,险些撞到了苏青身上。
“小兄弟当心。”苏青扶了他一把,对这店小二笑了一句。
小二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对苏青点点头,埋着头冲马棚走去,一边嘀咕道: “这几头驴也算倒霉,遇上这么个吝啬的主儿,可别怪我把你们栓在马棚外边。”
苏青听见这话,抬头想店后望去,发现马棚子内栓了不少驴子与马匹,苏青的马儿异常高大,在其中鹤立鸡群。
马棚外却有五只半大的驴子,深秋寒风已起,棚外无任何遮掩,这几头驴子蹄啮殊喧,焦躁不安,应该是刚才那邋遢汉子的驴。
苏青注意到,渔翁也看到了那几头驴,他盯着那几头驴多看了几眼,便不动声色地走进酒肆。
酒肆是以当地的青竹搭棚子制成的,但是店家十分费心地将几个棚子串联在一块儿,形成一个宽敞的大棚,放了足足十张八仙桌,已有数人随意坐着喝酒。棚内采光充足,中间放着一只大大的炉子,竹炭红彤彤地燃烧着,扑出一股热气,将棚外的秋意隔绝开。
“来,四爷这边请。”靳虎在一旁招呼。他已经霸占了离炉子最近的两张八仙桌,几名路人模样的人抱着行囊被驱赶到其他桌子,脸色不忿却又畏惧,这伙人一看就不好惹。
渔翁随着四爷在火炉边坐下,大伙儿一时也感觉到温暖,心中十分满意。
一名肩上搭着毛巾的伙计卖力地擦拭了几遍桌面,“几位客官,要些什么吃的。”
“热水,再来两壶青竹酒。”靳虎从怀中掏出自备的茶叶,先是恭敬地给四爷备好,再瞧了眼其他客人桌上的食物,补充道:“再来十斤新鲜的羊肉,十个大肉包。”
“好嘞。”伙计一搭布巾离去。
没等多久,酒水与吃食便端上来了,苏青拿起酒杯浅尝一口。
酒味不浓,但却醇厚,口齿香甜,让他想起了前世的米酒。夹箸而食,羊肉酥软无比,不沾牙,带着一股浓浓的香味,令他口齿生津。
苏青不由满意地点了点头,一连吃了大半斤才停下来。
几人吃完了肉食,歇息了一会儿,正打算继续赶路,外头徒然刮起了大风,酒铺招牌被吹得猎猎作响。
没过一会儿,一道白色的闪电从暗沉沉的空中划过。
很快,绵延的瓢泼大雨下了下来,哗啦的雨点砸在地面,溅起一层朦胧的水雾,酒肆中却是温暖如春。
“俺的驴!”
邋遢汉子大惊失色,火急寥寥地冲出酒肆,他前脚刚走,酒肆内便进来一人,这人面色惊慌,浑身发颤,却是刚才拴马的店小二。
掌柜很诧异:“咋了,你这是?”
“掌柜的!怪事怪事!”
店小二一见到掌柜,立马抓住他的衣服,一副惊悚未定的样子。
掌柜抓住了店小二的手,问道:“何事惊慌,莫吓到了客人。”店小二眼里满是惊恐,低声在掌柜耳边细语两句。
掌柜神色突然变得诧异,低头吩咐了几声,店小二又跑出了酒肆。
“这几人好生古怪,这儿该不会是家黑店吧。”
靳虎盯着二人神神秘秘的模样,面露狐疑。
渔翁心头雪亮,扭头看向四爷:“是有人造畜,管不管?”
“造畜?什么造畜。”四爷却是十分好奇,包括靳虎与苏青,都看向渔翁,看他怎么回答。
渔翁呵呵一笑,解释道:“是一些不入流的邪修,以贩卖人口谋利,其中有变人为畜者,名为造畜,这是走私的妙术,但禁忌颇多,人变畜后,不能喂食喂水,还不能见血……”
“那…那几头驴?”苏青接话。
“不错,应该是人变得。”
人竟能变成驴!苏青有点懵,这不是聊斋志异里面才有的事情么,没想到居然会被他撞见。
大雨下了没一会儿就停了,楚地的雨就是这样,来的快,去的也快。这边正说着话,店小二又回来了,居然还带回了一个女子,那女子仅穿着一只肚兜的女子,店小二臊地满脸通红。
“祸事!祸事啊!”掌柜突然叫到,“我让你去报官,你怎地没去!那人拐卖的姑娘,你怎地带进店里来了,我这里可是做正经生意的!”
店小二叫道:“跑了一个姑娘,那妖人去了,我看这姑娘正在淋雨,便带了进来。”
渔翁瞟了一眼,目光在赤裸女子的面孔上停留了一下,突然脸色一变,低声道:“四爷,是张郡守的公子,张容燕!”
苏青一愣,均扭头看去,只见那女子浑身被冻得青紫,但仍能看出光滑玉润的脸蛋,竟是前几日见到的那名女扮男装的蕾丝公子。
“救人!”四爷果断道。
渔翁最先反应过来,蓑衣一扬,鱼竿从他蓑衣钻出,鱼线一甩,已经勾到了张容燕,手肘一用力,张容燕跟随鱼线被带过来,瘫坐在苏青身旁。苏青连忙脱下外袍,给她铺在身上。
张荣燕混混沌沌,双眼微张,迷离地看了一眼苏青,不知被下了什么妖术。
“谁抢了俺的驴!”
那邋遢汉子冲进酒肆,见到女子在苏青身旁,大怒道:“找死!赶抢道爷的货!”
话音未落,靳虎四人上前一步,打开黑袍,从怀中拿出弩*弓,瞄准邋遢汉子。
咻咻!一连四支箭向汉子飞过去。
邋遢汉子须发一张,一拍桌子,桌子顿时裂成两半,他捏起桌角,狠狠地向这边拍过来。
笃笃笃!弩箭被桌子挡下,冲四人直飞而来。
“开!”
靳虎大喝一声,从袍子里拔出长刀,狠狠一劈,砍飞了桌子。
“你们自己找死!别怪老子大开杀戒!”
邋遢汉子大怒,面色通红一片,鼻孔喷出两道白色真气,发出猛兽一样的咆哮,双脚猛剁大地,酒肆仿佛都震撼。
轰——
轰——
桌椅大震,有酒壶翻滚,砰地一声掉落在地。
此人只是运气而已,竟有如此声威,绝不是个好对付的主儿,众人如临大敌地看着邋遢汉子,一场大战迫在眉睫。
“是闻香秘法!此人难缠,小心,护住四爷要紧!”
渔翁面色凝重,压低声音对苏青说了声。他见多识广,已经认出了邋遢汉子的来历,抬起蓑衣,正要掏出鱼竿来,却被一只手拦下。
“慢着!”苏青拦住渔翁,向前一步,突然上前一步,对邋遢汉子作稽道:“神香濯我身,青烟出我心,我是无香一脉,苏青。”
“不知这位师兄,燃的是哪一炷香。”闻香教管理混乱,各脉说不定不认识,苏青打算鱼目混珠,与这人套套交情,最好能不战而屈人之兵。
邋遢汉子愣了一下,面上红光褪去,疑惑地看着他。
“异火焚残躯,异香入俺心,神火一脉,羊侵是也。你是无香老祖新收的小师弟?俺咋没见过你?”
靳虎差点栽倒,目瞪口呆,渔翁亦是面色复杂地看着苏青,仿佛重新认识了他。他们不约而同地闭上嘴,看苏青怎么作答。能避免冲突,自然是最好不过,这人一看就不好对付,真要打起来还不知谁死谁活。
居然差点就撞上了!苏青暗呼好险,面色不变,开始套起了关系:“我新入拜入师尊门下未久,羊师兄没见过也是正常。金不在师兄与在下交情匪浅,康明师兄更是在下的手足兄弟,不知羊师兄可认识。”
羊侵哦了一声,不疑有他:“原来是自己人,金不在失踪已久,俺也许久未见了。师弟你为啥带人抢夺俺的货?”
“嘿嘿,误会啊,全是误会。”苏青当然知道金不在为何失踪,他指着身旁的女子道,“这人是我熟人,不知师兄是否愿意给师弟个面子,将她让给我?”
羊侵面有难色,“你要是要其他几个也就算了,俺反正都是拿来卖的,这个嘛……”
“不瞒你说!”
“这女子是小弟的红颜知己,与我私奔到了新野县,谁知道她家中长辈不同意,竟然派了一个凶悍武者将她强行带回家中,我得知此事后,立即带着家中长辈连夜追出来。”苏青撒谎不打草稿,短短几句话的功夫,已经勾勒出了一个凄惨的爱情故事。
羊侵听完,亦觉得为难,他眉头大皱:“可是……这个可是玄阴之体,是上面指定要的人,这有点难办啊。。”
“我家中别的没有,只有金银尚足,只要羊师兄肯卖师弟我面子,我必不短了师兄的一份。”说完,苏青扭头看向四爷。
大金主愣了一会儿,立即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配合道:“老朽这里有一千两的银票,可够了么。”
一千了!羊侵双眼亮了一下,犹豫道:“不是钱不钱的问题,其实……”
啪!四爷又拍出一张银票,豪气道:“一千五百两!”
嘶……别说羊侵,连苏青都差点愿意了。
他有些震惊于四爷的财力,一千两,放在后世可是相当于一百万啊,虽然对四爷来说完全是九牛一毛。可重点是,谁没事把一百万揣在兜里,这四爷果真腰缠万贯,与前世的土豪富豪也没什么区别。
“这个……”羊侵咽了口唾液,很明显地心动了。
“两千两!”
“成交!”
羊侵美滋滋地拿着银票走了,回头还对苏青留了句话。
“师弟,成好事的时候可得喊上俺喝喜酒撒!”
渔翁的面色很复杂,待羊侵走后,盯着苏青问道:“你真是闻香教徒。”
“你说呢?”苏青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
四爷也盯着苏青看了半晌,最后还是肯定地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枚银锭,轻轻推给他:“这事干的不错,这里有一百两银子,拿去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