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鹅黄色的衣裳
“今天一定得找到缚仙藤，只有找到了缚仙藤将缚仙藤的花茎卖给浅介堂，接下来一段时间婆娘的药费，以及小桐上私塾的学费，就全有了。”袁胥背着巨大的背篓，手中拿着已经磨得寒光闪闪的锋利开山刀，熟练地将拦在自己身前的荆棘树枝全部砍断。
不过一想到已经长时间卧病在床的妻子的病情，袁胥的心情便有些黯然。自从两年前得病开始，整个望川城的大小郎中全部被找来看了个遍了，吃的药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可是丝毫也不见好转，眼见着吃药的开销越来越大，可因为要分心照料，袁胥的收入却越来越少，慢慢的家里边渐渐有了家徒四壁的倾向，而同时，乖巧的女儿袁桐又在一天天长大，马上便要到了上私塾启蒙的年龄。
虽说是个女孩子，乡里乡亲的全都告诉袁胥一个女孩子家家根本没有必要读书认字，“女子无才便是德”，姑娘家家的一旦书读得多了，脑子就活泛了，脑子一活泛，将来就不会安安心心地相夫教子了。但袁胥从来都是对这种观念理论嗤之以鼻，袁胥坚定的相信，不论男孩女孩，只有让他们读书学字，把眼界开阔了，将来才有可能遇上更好的人家，即使做个普通人在家里相夫教子，有了学问，那教出来的孩子以及给丈夫的帮助，不也比别人强嘛！
所以对于让女儿袁桐上私塾的决定，袁胥非常坚定，坚定到连开课收徒的先生都觉得不可思议。
一想到自己的宝贝女儿，原本因为担心妻子病情的汉子的脸上，也渐渐绽开了笑容。而可爱的姑娘，也似乎给袁胥带来了好运。当袁胥费尽力气挥舞着开山刀将跟前的一根有如手臂粗细的树枝砍断之后，他的视野突然豁然开朗，若不是担心动作太大而引来覆海丛林里的一些不为人知的凶险，袁胥甚至忍不住便想开怀大笑。因为这根树枝的身后，在袁胥目力能及的范围内，一棵棵参天巨杉的树干上，紧紧缠绕着密密麻麻的全是缚仙藤。
“这下子别说小桐的学费和婆娘的药费，即使带上婆娘北上去更繁华的地方求医问药，恐怕也完全够了吧。”袁胥看着眼前漫漫的缚仙藤，心中极度兴奋，甚至因为激动，带着整个身体都在微微抖动。
于是袁胥不再迟疑，立即将装满各类草药和干粮的背篓从身上卸了下来，然后又准备将装在其中的草药和干粮全部取出。这里已是比较深入覆海丛林了，深入丛林谋些生计是可一不可再的事情，所以必须一次性尽可能多的将缚仙藤携带出去，而这些原本为了以防万一预备的东西，和缚仙藤比起来，反而就没有那么重要了。所以袁胥决定将有限的空间全部装满缚仙藤的花茎。
这将要装的哪里是缚仙藤，明明是充满希望的未来呀！
袁胥的心情随之轻快起来。
这一回决定进入覆海丛林，因为不知道要呆多久，所以袁胥准备了满满半篓的药草和干粮，现如今要把这些东西一一拿出，袁胥觉得有些浪费精力，于是索性直接将背篓倒在了地上，然后双手抓住背篓的底部，用力提起，便将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儿全倒了出来。
袁胥专心地干着手上的活，却不料从背篓里倒出的东西竟冷不丁地发出了“诶呦”一声，着实把袁胥吓了一跳。
“小桐，你怎么躲在里面！”袁胥看清了发出声音的东西竟然是一个六七岁年纪的小女孩，有些吃惊，也十分恼怒，他压低声音怒吼着。
“呀，爹爹，还是被你发现了。”见到自己的行踪暴露，穿着鹅黄麻布衣裳的袁桐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看着袁胥的眼睛，也弯成了月牙。
“谁让你跟着我的！”袁胥是真的生气，他的双眸里燃烧着清晰可见的怒火，要知道，生活在望川城的他对这覆海丛林里的凶险十分清楚，要不是实在走投无路，他决计不会冒然进入。可如今一个懵懂无知的小姑娘莫名其妙地闯了进来，又如何能够让他可以平心静气地对待！
“娘说爹爹这几日整天早出晚归的准备一大堆东西不知道要做什么，今天又看见爹爹背着背篓出门，便让小桐跟着爹爹，看看爹爹到底在做什么事情。小桐怕爹爹不肯带上小桐，所以就只好躲到背篓里去了。”袁桐见到父亲生气了，于是低着头轻声回答，委屈的眼泪已经开始“啪嗒啪嗒”地滴到了地上。
看着宝贝女儿这副含冤受屈的模样，纵使袁胥是铁石心肠，此刻也只能软了下来。而且事已至此，人都到了丛林当中，无论是生气亦或者打骂，也已经于事无补，所以袁胥只好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算了，你就跟紧爹爹，千万不能乱跑！”
“嗯！”听见父亲松口，袁桐开心地点头答应，仍然挂在眼角的泪水显得那么晶莹。
看着眼前天真模样的女儿，袁胥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而后，一老一少，一大一小，一前一后，便在这长满缚仙藤的丛林里忙碌起来。爹爹袁胥小心地将缚仙藤上的花茎一一割下，而女儿袁桐则十分乖巧地接过爹爹手中的希望，轻轻地归集到背篓里。两人互相配合，不到半日，便已然将背篓装了一半，而眼前的缚仙藤，却依然无穷无尽。
“小桐，拿着，等爹爹把这根藤上的花茎割完，我们就先休息一会儿吃点东西。”袁胥习惯性地将手中的一把花茎伸向身后，这时候，袁桐便应该默契地接过花茎，然后拿到背篓里仔细地整理。
可是这一次，袁胥却迟迟没有等到小手来接。
“小桐，可不能分心哦，我们要早点将背篓装满然后早点回家，你娘还在家里等着我们呢。”袁胥边说边转回身子，想看看自己的女儿此刻正在做着什么。可是转过脸来，袁胥的眼前一片安静，只有装满一半的背篓孤零零的立着，哪里还有袁桐的身影。
“小桐，林子里危险，你可不能调皮！快出来。”袁胥看不见女儿的身影，当时便急了，也顾不上手里抓着的花茎，紧紧握着手中的开山刀，便绕着周围一圈，一边轻声呼唤着女儿的名字，一边翻找女儿的身影。
可惜袁桐却彷如从人间蒸发了一般，无论袁胥找得多么仔细，呼唤得多么着急，可爱的小女孩儿就是不见任何踪迹。
渐渐地，早已经急的火急火燎的袁胥再没有心思担心是否会引来丛林中的种种风险，呼唤女儿的声音，以及翻找导致的“簌簌”声响，把丛林里许多胆小的动物吓得到处乱闯。
可是吓出这些东西又有什么用呢，袁桐仍是不见踪迹。
袁胥寻找女儿的范围，也离开收集缚仙藤花茎的地方越来越远。
直至周围的环境越来越潮湿，而透过枝叶间的缝隙洒落地面的光线越来越少之后，一心沉浸在着急和寻找女儿状态的袁胥终于听到了一阵“隆隆”巨响，而后还有吵吵嚷嚷的人声夹杂期间。
“有人？”袁胥迟疑了一瞬，仿佛看到了一线曙光，然后迫不及待地朝着声音来源的方向竭力飞奔过去，他不知道前方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但有人的地方，总有更多希望。
袁胥顾不得粗糙锐利的各种植物在他的身上割出道道血痕，挥舞着开山刀一路狂奔的他，很快便转过了一道矮丘，然后便感受到一片热闹气息扑面而来。矮丘之后，竟是一片开阔的平坦洼地。洼地里，居中堆着巨大的石堆，石堆上摆放着几种野兽的头颅，同时，数百名身着兽皮，脸上画满奇怪符号的粗矮强壮怪人正披头散发地围着石堆不断跳跃舞动，口中念念有词，时而伸手朝向远方，时而又遥望天空，欢呼祈祷。
“野人？”原本已经六神无主的袁胥突然冷静了下来，心中凌凌，脚上的步伐也徘徊不前。
关于野人的嗜血凶猛，望川城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也是为何人们提及覆海丛林便似谈虎色变的重要原因之一。
袁胥虽然着急于寻找女儿，但也并未因此完全失去理智，他清楚若是自己被野人发现则定然难以轻易脱身，这样一来，仍然没有踪迹的袁桐便会真正的孤苦无依，安然无恙也变得几无可能。至少袁胥一直坚定着这样的信念，他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也不敢想象女儿已经遇到了危险。
所以见到聚集在一起正在举行某种仪式的野人之后，袁胥第一个念头便是立即转身逃离此地，以便可以继续在周围寻找女儿。
可是正当袁胥将要转身的时候，洼地上的野人群里也突然起了变化。原本还在欢呼舞动的野人在瞬间内整齐划一地全部安静下来，而后，其中一个异常健硕的野人从石堆背后抱出一具瘦弱的小孩的身躯，健硕的野人将小孩的身躯举过头顶，并缓缓走上石堆，之后又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的小孩身躯放置在野兽的头颅之上，使小孩的身躯可以稳稳地平躺在那里，紧接着健硕的野人又立即跪倒在石堆上，口中开始嘟嘟喃喃，而围绕在石堆周围的一圈野人，也紧随其后跪伏在地，重复着健硕野人的声音。
因为对野人奇怪举止的好奇，转身之时袁胥又定睛地望了石堆一眼，而且将更多的视线集中在了小孩的身躯之上。
然而这一望可不得了，虽然小孩的衣服上血迹斑斑，但仍然可以看得清楚那是一件鹅黄色的衣裳。
“小桐！”袁胥即刻失去了理智，呼唤女儿的声音脱口而出，眼里也见不到成群结队的野人群体，只剩下眼前的一抹鹅黄。
这是袁胥遭到重击而陷入昏迷之前眼中所见的最后情景。等袁胥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不知何故，他已然躺在了覆海丛林之外。在他的身边，除了装满一半缚仙藤花茎的背篓，还有伤痕累累的女儿的尸体。
突遭重创的袁胥木然地将女儿的尸体紧紧地抱在怀中，泪眼望天，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