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的时间里，韩云与叶天萱虽然都待在百草宗内，没有过问江湖事，但这江湖上，却是闹得沸沸扬扬，好不热闹。

原因无他，自然是因为这晓月楼。沉寂这么久之后再出山的晓月楼，一来就想掀起的便是如此大规模的动乱，这自然是引起了江湖上各方人物的注意。撇去了飞炎门的灭门惨案，这或许是晓月楼第一次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之中。飞炎门已被灭门，也无人在那一晚目睹过晓月楼的真面目，而这一次，晓月楼却是展现在了世人面前。虽然这次在陵城的作乱最终是失败了，但是众人都还是忍不住再去思考这个问题：晓月楼的下一步目标，又将是何处？

这似乎是一个注定得不到答案的问题。因为如同上次一般，晓月楼这次出来虽然掀起了巨大的波澜，可却又立刻沉入了死寂之中。江湖上又一次没了晓月楼的消息，若不是当日实在太多人眼见到那一幕，恐怕许多人都会怀疑，晓月楼之人，当真有在江湖中再活跃过吗？

事实上，晓月楼的众人，在那日少年英雄会上作乱之后，立时便又散开了。原本他们还在静静地候着，他们首领的下一个命令，但最后等到的，却只有一句话：

“再等等。”

无奈之下，他们也只好寥寥散开。他们本就是为了达成彼此的目的，而在首领的利益引诱下聚在了一起。如今既然左右无事，他们也没必要继续待在一起，倒不如立时分散开来，各自去完成各自的目标。

狂与墨，也是如此。

那日行动结束之后，晓月楼的众人先后离开。墨刚想走，狂却在其他人不注意时拍了一下他的肩，然后向着他使了个眼神。墨先是一怔，随后看着狂先行离开。墨沉默了半晌，而后调转了方向，向着与狂完全相反的方向离去。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墨忽然回到了这个地方。等到他回来时，晓月楼的众人都已离去，唯有那去而复返的狂坐在树桩上，饶有兴致地看着墨。他已经将一身黑衣脱去，展露出了他那凶悍的外表。他当真是人如其名，他的长相气质，便莫名流露出几分狂意，双眼中露着凶光，让人看着都莫名心生几分畏惧。

墨叹了口气，而后看着狂平静地说道：“有什么事，你就说吧。”

“我这样找你，当然是那些不能和他们说的事。”狂看着墨似笑非笑地说道，“怎么样，要不要和我再去陵城里喝上一杯。”

“不必了，在这里说完就好。我没兴趣喝酒浪费时间。”墨平静地回答着。狂听着，摇了摇头，撇撇嘴说道：“你啊，还真是无趣。”

墨还是一副默然的样子。哪怕是晓月楼的众人，却也并不知道，墨和狂两人私下里的关系，并不像他们表面上表现得那般恶劣。一开始二者聚在一起时，是有几分不和。狂的性格太过张扬，墨的性格却又太过沉稳内敛。二者碰撞在一起，时常是爆发出不少的矛盾与争执。因此，他们时常因为种种问题，在私下里交手对决切磋。可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久而久之，二者倒是莫名有了几分惺惺相惜的感觉。因此，虽然他们表面上表现得极其不和，但私底下却是交情匪浅。

他们这样伪装二者间的关系，自然也是因为，他们有些事情，并不便于暴露给晓月楼的其他人。

比如此刻，狂看着墨，忽然问道：“为什么，你今日不想出手？”

墨听着狂的这个问题，自是明白他的意思。以他和狂的关系，自然是不会真的在行动中两个人起内讧并大打出手。今日他们两个人所表现出的种种一切……其实都是他们在做戏罢了。

至于为何做戏，墨看着狂，轻轻地叹了口气，随后突然说道：“我有些厌倦了。”

“哦？”狂眯着眼看他，听着墨继续平淡地说道：“今日之行动，虽然并非为了杀人。可不止为何，我想象一下自己要举着剑与他人刀剑相向……我心里竟然有些厌倦，甚至会感到有些下不去手。”

狂静静地看着墨，忽然轻笑了一声，而后说道：“这可不像你。”他了解墨的性格。虽然他看上去沉稳，可这并不代表着，他内在便是个容易心慈手软的人。相反的，他在一些场合所表现出来的那种杀伐果断的感觉，时常让狂看着都感到心里一惊。

墨的性格，便是那种为了达到目的不择一切手段，也不惜耗费一切，都要誓死完成自己的目标。除了他的目标以外，其他的一切，在他眼中都不值一提。因此，听到墨忽然产生了这样的变化，他也有几分意外。

墨也忽然笑了一声，随后仿佛回想起了什么一般，喃喃道：“你还记得先前在飞炎峰上，我所杀的那个老人吗？”

狂回想了一番，随后轻轻地点了点头。他知道，墨说的便是飞炎门的掌门，那个有着神境实力的老者。当时墨与之战斗，虽然墨的表现似乎是碾压式的，不过那个老者在狂的心中，倒也是留下了几分印象。

墨又忽的叹了一口气，喃喃着说道：“那个老人……这几日他死前的样子，总是重复在我脑中出现，让我根本无法集中精神，也无法下狠心对他人再下手。”

狂嗤笑了一声，看着墨说道：“这不至于吧……你在这江湖里打拼这么多年了，什么人你没有杀过，什么惨状你没见过，不就一个老人，你……”

“你错了，”墨平静地说道，“我不是因为这个才忘不了他的。而是因为，我把剑刺入他的胸膛时——”

“他是笑着的。”

狂闻言，同样一怔，而墨则继续说道：“我这么多年来，杀了很多人，他们死的时候，有人哭，有人愤怒，也有人带着不甘与怨恨死去。或许也有人笑过，可是他们的笑，时至今日我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可这个老人……很奇怪。”墨喃喃道，“我将剑刺入他的胸膛时，他的嘴角扬起，眼神中我看不到任何一丝遗憾，甚至还带着一股莫名的满足与欣慰……那种眼神让我现在想起来，都感到费解。为什么会有人在自己死时，感到满足欣慰？”

这个问题，狂自是无法回答，他只能静静地听着墨说道：“所以这段时日以来，我忽然感到了几分迷茫，我莫名开始回想，那些被我杀死的人，他们死前都在想着什么。这么想想，我便迷茫到根本无法再好好握着剑……”

“所以你前几日和我说，要我配合你，让你今日无需对这些人出手。”狂淡淡地说着。墨点了点头，狂听言，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我看你，大概是杀人太多，现在都有些入魔了。”

墨一声不吭，似乎他自己也说不清，自己心中究竟是如何想的。狂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你小子，想开一点，你可还要去寻找你妹妹的踪迹，在这个江湖里，要是下不了决心杀人，可是寸步难行的。”

墨轻轻地点了点头，喃喃道：“这几日我便好好放松下心思，让自己不要再去想这些吧。”狂又拍了一下墨，笑着说道：“这便对了。若是有什么感到不对的，尽管找我。我可以把你好好揍一顿，你就不会再想这些了。”

墨无奈地抬起头，看着狂那嘻笑的样子，叹了口气。

那之后也没了其他事情，二者再闲聊了两三句，便同样分开了。狂耐不住性子，想去找他人打架。至于墨，则如他所说的，打算在这附近散散心，让自己转换下心态。

这一走，便是几日。他这几日倒没去太远，一直在陵城的附近徘徊着。他想了很多很多，可除了他自己，也没有人知道他究竟都想了些什么。墨总是在陵城外来回踱着步，双眼空空地看着远方。

直到这一天，他遇到了一个他意想不到的人。

这一日清晨，墨仍然徘徊在陵城之外，低着头沉思着，没有注意到，迎面走来了两个人。

那二者，是一男一女，其中那少女，正缠着少年有说有笑的，他们同样没有注意到，墨向着他们迎面走来。正是在这样出神的状态之下，墨迎面撞在了那少女的身上，一下子让众人都回过神来。

墨抬眼，看向了面前的来人，霎时就愣住了。这二者不是其他人，正是刚刚才从陵城出来的韩云与叶天萱。没有人想到，他们在此刻如此巧合地碰到了一起，一时间墨的心中各种思绪翻涌，怔在了原地。

叶天萱同样打量着墨，皱起了眉头。随后，她有些迟疑地说道：“这位大侠……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墨的心底一惊，第一个反应便是，莫非他们已经认出自己了？前几日在那少年英雄会上，韩云最后那一声大喝，可是让他还有他身边的叶天萱都在墨的心底留下了几分印象。因此此刻，想到自己的身份可能已暴露，他的心底起了几分杀心，甚至忍不住将手放在了他的剑柄上，但只轻轻拔出了几分，他的手便僵住了，怎么也无法继续将此剑拔出。

不对，自己先前戴着面具出现在陵城中，而且甚至没有和他们交过手，他们怎么可能认得出自己。墨立时反应过来，立时察觉到几分古怪。而韩云，看着墨将他的剑微微拔出，眼睛却已瞥见了剑身流露出的那一抹浓浓的黑色。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般，恍然大悟地说道：“上次在曦城，我们似乎与大侠有过一面之缘。”

曦城？墨一怔，努力翻阅着自己的记忆，忽然想起，那时自己似乎曾在街上，与他们打了一个照面。不过那次，自己并没有与他们说任何话，只是简单的一个眼神交错，而后自己便与他人继续交谈。

就这么一个照面，他们居然还记得自己……墨的心底有几分意外，而叶天萱则是同样恍然大悟一般，说道：“啊……呆子你这么一说我便想起来了。大侠你当时身边还有一个长相甚是惹人注意的女子，怎么今日不见她与你一起？”

“她也有她的事，没和我在一起。”墨含糊地回应着，叶天萱闻言，似乎有几分遗憾。不过她很快便振作起来，转着自己的大眼睛，看着墨抱拳说道：“相逢便是缘，与大侠再次于此相遇，看来我们倒是缘分匪浅。也不知大侠尊姓大名？”

墨有些支吾，半天没说出话来。韩云和叶天萱对视一眼，随后相视一笑，先后抱拳说道：“在下韩云。”“在下叶天萱。还请大侠多关照。”

若是换在他日，墨只会直接一走了之，哪里去管他们。不过今日，他的内心思绪尚有几分混乱，听着他们这么说，他忽然叹了口气，同样抱起拳来对着他们二人轻声说起了自己那很久不曾为人提起过的名字：“在下方墨，见过二位少侠。”

他抬起眼，看着韩云，忽然想起了韩云当日所说的话。

飞炎门……他便是，那个老人的弟子。

一想到这，方墨忽然对韩云产生了几分兴趣，忍不住再打量了韩云几眼，而韩云看着他，同样打量着方墨，眼底满是好奇之意。

此时的韩云却是怎么都想不到，面前这名男子，却是与自己有着不共戴天的弑师灭门之仇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