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来喜站在自家小院的大门口，抬头看了看天空。天空湛蓝，万里无云，阳光明媚。正应了秋高气爽这个成语。深秋的风吹过身体有些寒意，不过阳光照在身上瞬间驱走了这股寒意，使得人全身暖洋洋的。

“真是个秋游的好日子啊！”徐来喜感叹道。今天，他还在读幼儿园的小孙女跟着全班秋游去了，不过去的是在涌城小有名气的狮山公园，而不是他身后的这座满是坟包的无名小山。

将视线从天空中收回，他的目光沿着身旁的这条蜿蜒的进山小道向山下望去，不过拐角处就被领居家的院墙给遮住了视线，再也看不见更远处的东西。

他低头看了看手表，已经过了九点二十分了。

“差不多快到了吧？”他自言自语了一声，百无聊赖地点起了一根烟。

就在三刻钟之前，他接到了那个名叫武云的小伙子的电话。

昨天午后，那个小伙子带着一个小姑娘来找过他，为的是让他带着他们去找一座坟——一座埋葬着一名年纪仅有十三四岁的小女孩的坟。在他们离开之前，他问了一句“你们以后还会来吗？”那个小姑娘很坚定地回答了他，“会。下次来，我们会把她的同学们都带来。”

不知为何，徐来喜非常坚定地相信那个小姑娘会说到做到，只不过他没想到那句承诺会实现得这么快。

就在徐来喜对着空气吞云吐雾的时候，突然看到山路的拐角处出现了一个身影。他一下子就认出来了，那人正是昨天午后开车过来的那个叫武云的小伙子。

徐来喜立马将抽了一半的香烟扔在了地上，用脚踩灭了。

跟在武云身后的，从拐角处陆续出现了众多的身影。昨天和他一起来的叫小枫的姑娘。和她并肩走在一起的一位三十多岁的漂亮妇人。她们合力推着一辆轮椅，上面坐着一名十三四岁的小女孩。在她们身后，还跟着和小枫差不多年纪的一男五女。再后面，是一群穿着带红色格子花纹的统一服饰的少男少女们。他们应该就是埋葬在徐来喜身后这座小山深处的那个可怜的小女孩的同班同学们了。

徐来喜生平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阵仗的扫墓队伍。

吃惊之余，他热情地迎了上去。

武云的脸上挂着略带歉意的笑容，说道：“徐大叔，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学生们乘坐的大巴车开不上来，所以我们就把车停在了山脚下，一路走上来的。”

“不打紧，反正我今天也没啥事。”徐来喜爽朗地笑道。

卫小枫上前一步和徐来喜打了声招呼，接着开始向他介绍着身后的人。“这位是曲老师，是这些学生以及小桐生前的班主任。曲老师，这位是徐大叔，小桐下葬的事宜就是他帮忙操办的。”

曲老师也上前一步，略带感激地和他寒暄了两句。

然后小枫将自己的五位室友和柳翊，以及初二（4）班的学生们简单地向徐来喜介绍了一下。

武云说道：“人都在这儿了，就麻烦大叔再带着我们上山吧？”

徐来喜点了点头，然后盯着坐在轮椅上的崔玉茹，问道：“这位小姑娘伤到腿脚了吗？”

“啊，之前出了些意外，走路不太方便。”卫小枫半遮半掩地说道。

徐来喜露出为难的神色，说道：“这样估计上不了山吧？要不就在我家里待着，再留一个人陪着她？”

崔玉茹坚决地摇了摇头。“不，我一定要上山去，一定要亲眼见到小桐的坟墓。”

“那就只好找个人背着你……”

卫小枫话还没有说完，人高马大的柳翊上前一步道：“那就由我背她上去吧？”

陈雪琪率先跳出来赞同道：“让柳胖胖背着挺好的！你们还记得吧？大一我们班集体去野炊的时候，下山的途中我一不小心崴脚了，就是柳胖胖把我一路背下山的。”

那件事418寝室的女生们还都记忆犹新，纷纷赞成了。

武云也说道：“山路不太好走，留几个人在柳翊身后照应一下。如果柳翊背累了，就换我上。”

唯一的难题解决了。柳翊背起了崔玉茹，徐来喜将轮椅推进自家的院子里之后，就带着众人往山上走去。

十多分钟后，一行人到达了吴沁桐坟墓前的一片开阔地。一路坚持将崔玉茹背到目的地的柳翊将背上的小女孩放下之后，瞬间气喘如牛、面红耳赤了，额头上不断渗出汗珠。再看看其他人，即使赤手空拳也都上气不接下气的，更不用说背着一个人了。

此时余筱雨顾不上自己也累得气喘吁吁，从兜里拿出一包纸巾递到了柳翊的面前，并送上了一句：“辛苦了。”

柳翊从中抽出一张，一边擦汗一边说道：“没事，还好。”

崔玉茹在卫小枫和曲娉婷的搀扶下面对着墓碑站好，接着曲娉婷指挥着全班的学生有秩序地排好了队列。同时，小枫还用微信和谭朗开启了视频通话，将画面对准了小桐的墓碑。

完成任务的徐来喜走到了一旁的山崖边，面对着被连绵起伏的小山头环绕着的水库如镜的水面。

武云跟着来到了他的身边，递给了他一包未开封的软包中华。

“徐大叔，这两天麻烦你了，一点心意，不要嫌弃。”

徐来喜笑了笑。“小伙子，你不是不抽烟的吗？”

“我们当记者的，都会随身带几包烟。毕竟和人打交道，免不了的。”

徐来喜点点头，也不客气，拿过香烟揣进了自己的兜里。然后，他用大拇指指了指身后，问道：“为什么要带这些孩子们一起来扫墓，愿意和我说说吗？”

武云说道：“因为这个小女孩的死和这些学生们有些关系。”

徐来喜吃惊地挑了挑眉毛，但并没有继续再问下去了。他知道，有些事情，他还是不知道的好。

武云回头望了一眼小桐的墓，满含柔情地继续说道：“而且，小桐生前把这些学生们看作是自己的家人，带他们集体来给她扫一次墓，也算是了了她的一个心愿吧？”

徐来喜点了点头，感慨道：“以后我被埋在土里的时候，要是有这么多人来给我上坟的话，我肯定也会很高兴的。”

这时，他们的身后，站在坟墓前的初二（4）班的全体师生们口中集体说出了一声发自内心的诚挚的道歉：“小桐，对不起！”

五十句道歉的话语整齐划一地凝聚成一股感染人心的真诚，乘着拂过山间和水面的秋风，回荡在了这片山间的每一处角落……

***

拾级而上，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楼梯，小枫却油然而生了一种熟悉的感觉。

拐过楼梯拐角，用油漆涂刷的“3F”的字样出现在楼梯顶端的白色墙面上。

——这是哪儿？我又是怎么进入这幢楼的？

卫小枫带着满腹的疑惑，继续踩着台阶往上走。

来到三楼，来回看着两侧的房门，卫小枫终于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了——北城花园，吴沁桐生前所住的地方。她现在就位于小桐家的门口。礼拜一离开东海实验学校之后，她和武云一起来过这里。

不知怎么，心里腾起一股想要打开面前房门的冲动。

卫小枫伸手触到了门把手上，却犹豫了。

——里面应该没人吧？门会不会锁着？小桐去世了，她妈妈也已经搬走了。也不知道裘大妈找到新的租客了没有？算了，不管了。

卫小枫握紧门把手，用力向下一扳。

门，开了……

小枫拉开门，小心翼翼地向里面张望着。

家具不多，摆放齐整，像是一户再普通不过的人家。

“有人吗？”卫小枫开口叫道。

静待了十秒钟，没有人回应。卫小枫走进了屋内，随手关上了门。

靠门处摆放着一张餐桌，桌面上覆着薄薄的一层灰。卫小枫想起房东裘阿姨说过，小桐的母亲吴秀江搬走时，将家具都原封不动地留在了这间房子里。看来，还没有新的租客住进来。

卫小枫仔细打量着小桐生前住的地方。客厅不大，放下一张餐桌，一张L型沙发、一张茶几和一个电视柜之后几乎没有多少空间了。进门右手边就是厨房，用一扇玻璃拉门分隔。厨房旁边是卫生间。进门左手边是两间卧室，靠门的那间门开着，另一间的房门是紧闭的。小枫走到门开着的卧室门口往里张望，里面摆设很简单，一张大床，一个床头柜和一个衣橱，从柜子上放着的廉价化妆品来看，这应该是吴秀江的卧室了。那另一间就是小桐的卧室了。

小枫来到另一间房门口，深吸了一口气，打开了卧室房门。

房间正中间立着一个娇小的人影，梳着双马尾，一脸天真的笑容，冲着小枫欢快地叫道：“姐姐！”

“小桐？”卫小枫惊喜地说道，快步走到了她跟前将她搂在怀中，伸手抚摸着她的头发，那么真实，那么熟悉。

环视了一下四周，一张没有绒毛玩具和洋娃娃装点的小床，一个小的双抽屉床头柜，一张老旧木桌重新刷漆制成的书桌，一个钉在墙上的三层书架。简单、朴素，但承载着小桐五年来的成长时光。

“姐姐……”怀中的小桐轻声呼唤道。

卫小枫低下头问道：“怎么了？”

“谢谢你。”说完这句话，小桐的身体开始虚幻起来。

小枫知道，该来的终于来了。她已经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时刻了，而且她和伙伴们这么多天来所努力的一切不也是为了这一刻的到来吗？但此时她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一些失落和舍不得。

“要走了吗？”她直视着小桐的双眼，问道。

“嗯。”清澈的双眼中没有遗憾、没有执着。

卫小枫微微一笑，洒脱地说道：“那就再见吧！”

“再见！我真的很高兴……”话音未落，小桐的身体就化为点点荧光，消散在了透过窗户斜射进屋内的阳光之中。

不过小枫领会了她未说完的话是什么。

“我也很高兴！”卫小枫将身体沐浴在和暖的阳光下，眺望窗外的蓝天。

下一秒，她身边的一切回归黑暗之中……

睁眼！梦醒……

本卷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