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保在黑影里蠕动片刻，推出来一杯调好的灰姑娘鸡尾酒。

三岛木津，或者应该叫三浦温树，他摘掉口罩和帽子，把它们扣在吧台上，然后径直端起酒杯：“任务执行得还不错，没有手忙脚乱得被当场抓获，也成功完成了目标。我可以给你一个A。”

他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手法也还可以。对于一个初学者来说用药物伪装病情还有是想法。”

“虽然后来被来的侦探查出来了，但是这也可以理解。毕竟这个侦探最近非常出名，一般情况来说盛名之下无虚士，他应该很有能力。”

“而如果不是他的话，就凭警方的能力，差不多直接就是因病去世……”

说着说着，三浦温树感觉身边的人有些过于安静了，于是侧头一看，发现小鸟游的眼睛是闭着的。

又是这样。

他笑容一滞，熟练地屈起手指给了小鸟游一个脑瓜崩。

“……醒醒，056。”

T-032-056是小鸟游在训练营的编号，意思是训练营所属第三十二个基地中的第五十六个人。而名次靠后，则意味着加入训练没多久。

三浦温树的排名比较靠前，算是快要毕业出去做任务的那一类，所以被派来带一带新人。

小鸟游慢吞吞地拉开眼皮，半睁不睁地瞄了他一眼，似乎在确认他的身份。然后他从休眠模式里退出，整个人跟个刚通电的机器似的逐渐开始活动起来。

“……017？”

“你这次的考核成绩是B哦，恰好及格。”

“可是我刚才听到你说……”

“因为我忽然想起来，为了监察你的初次任务，我的一个经营了很久的身份被公安盯上了。”三浦温树的笑容越发温柔。

“降一个评价等级不过分吧，056？”

小鸟游的直觉告诉他不是这个理由，但是这么说似乎也没错，于是只好默默点头。毕竟同不同意也没什么区别，评估权又不在他的手里。

“你运气不错，有个家伙非常巧合地替你背了黑锅。”三浦温树放下空掉的酒杯，敲了敲吧台。

酒保立刻又调好一杯灰姑娘续上。

“所以017，”小鸟游并不关心这个倒霉鬼是谁，他只是有些不明所以地问：“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是没关系，但是我们现在在聊天，我总得找点东西说。比如聊聊天气晚饭，关于你或者我的事儿。”

“而且你不觉得默不作声地干喝酒挺尴尬的吗？”

“我不觉得。”

“……但这就是人类的‘废话文学’，没什么用，却不可或缺。”三浦温树一脸高深莫测地强行转移话题。“你不能否认它们是陌生人亲近的开始。”

“因为聊得久了所以熟悉？”

“差不多。”

“但是这带来了无意义的时间消耗。”

“并不是。这些不起眼的客套是是我们的人际网的基础。也是一种下意识的试探。”

“试探？”

“对，从对方的反应我们能感觉出来对方的品行，三观能否和自己互相适应。然后基于这些我们会成为过客，朋友，情侣或者亲人。”

三浦温树一口一口地把酒全部喝掉，顺手把杯子揣进口袋。

“比如现在，我刚刚点的那杯是灰姑娘鸡尾酒，由柠檬汁、柳橙汁、凤梨汁和红石榴糖浆调制而成，上面还附有石榴汁和苏打水，倒在郁金香形状的酒杯里。而且它是一款无酒精鸡尾酒，因为过于平淡而得名。”

“从这些话里你能听出来什么？”

“我想，”小鸟游认真地回答道：“你现在说的就是‘废话文学’对吗？为了让我以为我们很熟。”

三浦温树一愣，然后笑了起来，浅色的眼睛在昏暗中模糊不清：“猜的不错。”

“你不必这样。如果有什么事情要问，我会告诉你的。”

“在我们足够熟悉之前，我对你回答的真实性持保留态度。”

他起身重新戴好帽子口罩，在离开酒吧时轻飘飘地丢下几句话。

“几个月之后我有一场考核，所以你应该会有新的监察。但是你要记住对于我们这些人来说，同伴可不是必需品。”

如果在外面的话，我们大概会相处愉快。

酒吧里恢复了平静，酒保也不知所踪，再次只剩下小鸟游一个人。

017对朋友这种东西真矛盾，一边追逐，一边抗拒。

小鸟游挪到吧台后面，找出柠檬汁、柳橙汁、凤梨汁和红石榴糖浆混合在一起搅拌，又加了一些石榴汁和苏打水。

制作完成之后，他小心地尝了一口，唇齿间充盈着酸甜的果味和气泡感。

没有一点酒精，为什么一定要当酒？

还有组织里新的监察……

小鸟游想起了他进来时遇见的那个人。

漆黑，沉默，冰冷，锋利。

明明当时只是印象深刻，但现在还感觉熟悉。

无法理解。

他安静地缩着，重新在黑暗中闭上眼睛。

漆黑的大海，扭曲的肢体，银白的未来之城。

这是一个破碎的岛屿，连带着上面的城池一起崩裂，倒塌成残破的模样。湛蓝色的丝状物密密地缝合在裂隙处，这才保持了岛屿的部分完整。

建筑上各处都镶嵌着或大或小的齿轮，表面充满熔毁机械的浮雕，轮齿处沾染着枯败的血肉。但血红色血管勒进金属，让它们锈蚀地破碎不堪，似乎失去了本来的作用。

丛生在纠缠肉块中的畸形而衰老的头颅缓缓蠕动，半融化的口部一张一合，像是在念叨些什么。腐败的液体从肉块粘着金属碎片的伤痕裂口中稀稀拉拉地滴落，聚成的水洼中滋生出鲜红的肉丝。

绒毛一样的荧光蓝线飘动，连结，缠绕，织成一片，像极了这座死城的裹尸布。在丝绒中间有时凝结出金属轮轴，有时萌发出血肉嫩芽，但最后都融化在这一片淡蓝的烟雾里。

……去找……找……

小鸟游浑浑噩噩地在岛屿中游荡。

他经过齿轮。齿轮便开始缓缓转动，它们在建筑上游弋着切碎血肉，破坏地面。

他经过血肉。肉瘤开始变得活跃，它们滋生更多的嫩芽，上面的头颅也狰狞地咆哮。

他经过触手。这些蓝色倒没什么变化，它们只是温柔地飘拂着，笼罩和缝补着小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