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长，该换季了。”

无力而又沉闷的女声透过纱帐回荡在壹何居中。一羽衣如血的女子斜卧在雪莲般的软榻上，那一头雪白的长发披散着顺着塌沿，微微垂下，看着格外的显眼，而女子溃散的眼睛里，透着丝丝疲惫，娇艳的容貌却和她所表现出来的一切没有半分相符。

混乱的房间里，点着几只泛着幽幽明光的烛火，女子身旁东歪西倒的酒壶，似乎在告知着，女子这般憔悴的原因。

“是。”

一位面容苍老的白发老者无声出现在正厅内，看着满地的酒壶他也只是无奈的摇了摇头，抬眼望向卧房内，红纱萝帐的软榻上，女子手中的酒壶已然滚落下地，而女子如同无骨之人一般，一动不动的静静躺着，本是拿着酒壶的手也无力的垂落在床边，像是没有了生息一般，如此看着，让人也不由有些忧郁。

“哎，本以无义，却无忘忧啊。”

老者叹息着杵着拐杖走出了厅堂。

而女子微微轻闭着眼，如睡着一般，只是那睫毛微微颤了颤，眼角不知何时流下的泪水红的有些瘆人，女子微微侧了身，额间血红的幽灵花，映上一缕幽光，妖艳至极。

随后几名女婢便进了内室，轻手轻脚的收拾起了卧室，为首一身素衣的莫言悄声走到女子床前，低眼静静的看着女子，微微垂下眼帘，沉默着，直到床上的女子的睫毛微微颤了颤，莫言才有些局促，却很是小心翼翼的轻声为女子盖上被褥，随后领着众人转身离开。

“见过殿下。”婢女刚出了壹何居便遇上了前来与女子商量祭祀一事的冥界冥帝冥炎。

“阿无可还醒着。”

冥炎淡然的扫视了众婢女一眼，视线落在人前的莫言身上，对于莫言的存在，毫无意外，可却也还是沉下眼，才淡漠开口问道。

“姑娘此时已经睡下了。”莫言沉声不奇怪冥炎的出现，阿无浑浑噩噩几万年，冥炎可是一日不缺的往壹何居这边跑的。可这样的他和自己又有什么两样呢？还不是守不住她，进不了她的心，若细细品来，自己可还要比他冥炎忠诚一些，至少不会做着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龌龊事。在冥炎面前，莫言永远都是一副不卑不亢的模样。

“是吗？看来本尊只能下次再来了。”

冥炎自是知道莫言是如何看待自己的，只是他未曾在意，毕竟莫言如何看待自己，自己完全不在乎。可是看向莫言身后，他却也还是只能无力的垂下眼。鬼医说，阿无不是毫无感知，她只是不愿清醒，就像她有时会独自去到人间，喝得烂醉，回来时，除了一身的酒味和上百坛的忽忘君，什么都没有。

“已经换季了。”

冥炎驻足，看着此时正片片离枝的冥花，不由发出了感叹。

“是啊。”莫言也看向那一朵朵落地的花瓣：

“姑娘终日迷糊，今日倒是记得提醒木老该换季了，不知是她要回来了，还是姑娘放下了。”

“木老曾说过，只有换季时，阿无才会恢复丝丝神智，与她无半点干系。”

冥炎冷着脸，沉下眼，就连周身的气息也冷了下去。

“大人说的是，可这五万年来，姑娘也只有这一次，提醒木老花期已过。大人比我更了解姑娘，想来也不是不知道的，姑娘此次的反常，怕是与她不归这事，有些许关联的。”莫言说着，弯腰拾起一片花瓣，早已不见花型。

“她既不归，只待来年吧。”冥炎微微眯起眼，感受着突然传来的熟悉的气息，他沉下心，冷着的脸也微微柔和了下来，就连眼神也温柔了，他微微看向身侧。

“是啊，花期已过，为何还不见回来呢？”

软榻上的阿落此时已到了冥炎的身旁，衣袖轻轻一挥那落入泥土的红花便有了身形。

“谢姑娘再造之恩。”众多女子齐齐跪在地上，眼里带着欣喜，阿落听着，眼睛不自觉的便开始红肿了起来。

“什么相生不相见，只不过是一人前生，一人来世，本就不是一个时空的人，何必扰了他人安宁？”

耳里回响着不知何人的声音，脑海中像是有着上万只蚂蚁在啃食一般，阿落微微闭上眼，强制压下身体的不适。无声的话语，冥界众人不知。阿落仰头饮起了酒，借着辛辣逼退眼中的泪水，心口的疼痛却从未减少半分。

“阿落，你又何必如此执着？”

冥炎看着女子清冷的脸，还有她微微泛着血丝的眼，满眼的心疼，他明白她的心思，他知道她从未说起的心事，可他却不曾真正的了解她。她的前世今生，她的过往红尘，皆在他的故事里，可是她的人，她的心，却不知去了哪里。有时冥炎也会怀疑，五万年前的抉择，是否就是对的，是否真的能让一切归于平静，回归正道。

阿落微微闭上眼，执着？阿落觉得有些好笑，说着自己执着的这些人，谁不是想从自己这里得到一些东西，只是那人若还在，他们的贪婪会被无限放大而已。

阿落是冥罗殿的主人，也是掌管冥界所有祭祀的冥女，她并不喜欢有人叫她冥女，也不喜欢有人叫她大祭司或是大长老，为此，冥炎以冥界之名，为阿落的称谓冠上“无忧姑娘”之名，“无忧姑娘”即是冥界主祭司，也是整个世间人人敬畏的存在。

“这是在天界偶然得到的。”

冥炎看着阿落，她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不会在正眼看自己了呢？好像是五万年前？还是更久呢？冥炎记不清了，只是好像真的很久了。

犹豫着，拿出了一对分别刻着“无”“忧”二字的耳坠，红艳如血，递到阿落身前。

阿落微微侧目，看见冥炎手中递过来的物件时，竟魔怔了片刻，她抬起有些微微颤抖的手，轻轻接过耳坠，小心翼翼的移到眼前，眼中闪过一丝欣喜：

“何时得的此物？”

阿落认得，这是自己曾在萱忧那里见过的东西，不，不能说是自己，应该说是无忧。那个自己没有见过几次的妹妹，那个借着自己的名义，留下无上的深情的无忧。

彼岸同株相生，见花不见叶，这阿落是知道的。而阿落却不曾明白为何自己会是冥界主祭司，就像孟婆不知为何自己是孟婆一般。

祭司每时都在换，可阿落却不知为何自己终是入不了那轮回路，过不了奈何桥，就连孟婆的汤，自己也毫无波动。他们说，天命难违，可天命在哪里？阿落不知，她只是想让那个天真无邪的她，再次回来看看她的萱忧，想在听她叫自己一声姐姐而已，哪怕用的是她最不喜欢的方式，她也不介意。

无忧说，她喜人间，喜昆仑之山，也喜山上的忘忧花。

后来，阿落也见到了无忧口中的忘忧花，阿落终于明白为何无忧那般喜爱忘忧花了，她真的可以让人忘记烦恼，忘记不甘，可代价，无忧没有告诉自己。

而阿落在无忧离开后，好像知道了代价是什么，可是她不甘呀，她也不明啊，凭什么他人种的因，果就要接在昆仑山？

坏人大声宣告世人自己无罪，让那些弱小，无力反抗的受害者，站在深渊里，受着万般折磨。然后还要所有人都觉得他是无辜的，还要向他道歉，什么时候起，坏人成了受害者？好像从来都是，善良成了最大的罪过，美丽就是错。

在后来，阿落再也没有提起一点无忧的消息，却是说了越来越多与萱忧有关的事，一直到现在，萱忧成了阿落所有。而众人也不知，为何那般偏执的大祭司，温和了下来，口中的无忧，也变成了萱忧。

以至于让所有人都忘了，曾因无忧一句“我要所有伤害过无忧的人，生不如死”，而让六界血流成河的阿落有多疯狂了。那时也是六界第一次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看到阿落与无忧二人。可那之后，无忧在没出现过，世人皆道，无忧受了天谴，神魂具散。

而现今，阿落终日不为世事，颓废不堪，无人知晓，这位让人敬畏的大祭司，为何会堕落此般境地。可能世人也忘了，她曾经的美丽动人，也不记得她所说的万事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