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云回来了。

今天一上班，已经很久不曾打开的行长办公室的门开了，门口那一排表示着行长正在办公的筒灯散发着柔和的光线，让那些排队等着的人能够更清醒一些。

在与张存久的冲突之后，就有传闻姜云的职位将会调整。在国有企业的政治生态中，发生这样的事，至少说明姜云与一把手之间的配合是存在问题的，就这一点就足以拿下她。但是这一次路边社的消息确实不实，姜云的回归不仅说明了她在风波中不存在任何问题，更说明了一点，她深得上峰的信任。

从九点开始，姜云办公室门口就排起了队，一是这段时间的确积压了一些需要行长处理的公务，而更重要的，是大家都需要在第一时间向姜云报道并以各种方式告诉姜云：我跟张存久没有关系，今后一定为您马首是瞻。

胡春德在一众队伍中排在第一名，灯光打在他谢顶的光头上，显得耀眼无比。

林彤路过行长办公室门口，看到这滑稽的场面，回来给唐小杰说，“快去姜行办公室门口看看吧，老 胡又在那点灯呢。”

“我真不知道老 胡怎么会让你来他的部门，简直就是给自己买了个炸弹。”唐小杰哈哈大笑。

正聊着，唐小杰的办公电话响了，一看来电号码竟然是0001，他急忙打起电话，用比平时稍微大一点的声音说到：姜行长，您好。

之所以声音大一些，其实是想让林彤他们知道行长来电，大家都不要喧哗，以免给上面留下不好的印象。

“小杰吗，你来一下。”姜云的话，竟让人听上去有几分温柔。

后来才知道，姜云复出上班后见的第一个人，居然就是他唐小杰。

姜云是个业务型的领导，在成为一把手行长之前，是分管风险部门的副行长。彼时，她在授信审批环节、放款环节、清收环节上经常遇到很具体的法律问题，而她都会直接打电话或者当面咨询唐小杰。姜云是信任唐小杰的，因为他的回答往往比外聘律师更加专业和细致，而且对业务本身更具有针对性。

“不知道刚上班又会有什么法律问题呢？”唐小杰思忖着敲门走进姜云的办公室里。

他这一进去，胡春德在外面更着急了。

“姜行长，您好。”唐小杰推门看到姜云，她似乎没有受到事件的影响，反而更加精致了，气色看上去也要光彩许多。

见唐小杰来了，姜云微笑着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椅子，说到，“我要谢谢你啊，小杰。”

唐小杰在行长那大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去，身体却尽量靠前。他心里想着，看来老板今天有话要说。如果只是业务上的问询或者几句话的感谢客套，按照姜云和唐小杰的职务差距，唐小杰站着答话就可以了。而姜云今天示意他坐下，这既是领导的一种姿态，也是一种暗示：今天有事要找你谈谈。

“姜行长，那天的事，我也是碰巧遇到，请您不要放在心上。”唐小杰担心老板怕他到处乱讲。

“哦，我说的可不是那天的事。”

唐小杰一下子尴尬了，心想怎么这么草率，搞得自己很计较一样，一时不知该怎么答话。

姜云似乎看出了他的窘迫，微笑着说，“不过也的确，要不是你及时帮我挡了一下，现在我怕是还在医院躺着，你怎么样，手没事吧。”

“嗯，谢谢领导关心，我皮厚，没事。”不知道领导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只能应付着。

“一大早叫你来是有一个专业问题，你还记得键能的事吗？”姜云话锋一转。

“键能？您是说前年那笔不良资产处置的事吗？”

唐小杰记得，两年前，键能矿业集团有限公司因为资金问题而拖欠安森银行5亿多的贷款本息，在安森通过法院采取执行措施后，键能的股东被法院判决确认为代持，而真实的股东周勇要求安森解除股权质押后办理股权变更显名，当时他给的理由是显名之后就以大股东、法定代表人身份协助银行做债权转让或直接出售资产以还钱。

对这样的需求，安森内部意见分为两派，一派以当时主管风险的副行长姜云为代表，主张在做好风控措施的情况下，协助办理股权变更，这样的优点是有利于资产清收；而另一派的观点则坚决反对这样做，原因是解除质押风险过大。

问题的焦点仍在于法律上的风险和操作中的风险，这样的问题，毫无疑问来到了唐小杰这里。

他当时则不仅认为风险很大，而且很多余，因为他多年前就对工商局股权登记做过尽调，他知道工商局的系统完全可以依据判决直接对股权办理过户，而完全不需要质权人解除质押。因此，他很明确了出具了否定性意见，即使这样的意见并不是主管行长姜云想要的。

在安森的这些年，唐小杰为太多的事出过法律意见，不知道姜云为什么会突然提到键能。

“不久前，工商局的霍局被立案调查了，据他的交待，曾经接受键能周勇的贿赂，目的就是解除银行的股权质押，但在过户后将找合法理由不办理新的质押，然后快速出售。当时幸亏你能坚持专业的意见，要不然就有大麻烦了。”姜云看着电脑里关于反腐成果的新闻说着。

“对方提的要求的确很奇怪，我也只是把自己的判断给出来作为上层的决策依据。不过当时我已也已经做了对方违法解除质押后，我们依法维权的准备。”唐小杰回忆着当初的情形。

“嗯，步步设防，层层阻击，我最近虽然不在行里，但也在思考咱们的风控工作，如果每个部门、每个岗位都能像你这样去思考和工作，我的日子就能好过些了，也不至于如此这般。”姜云似乎又想起了自己这些年的辛苦，想起了前不久跟张存久的冲突，想起了自己一个女人走到今天的种种不易，说话中竟然带有一丝诉说的感觉。

看着低头自语的姜云，唐小杰恍惚了，这还是那个干练成功的女强人吗？看来她再强，可毕竟还是女人，比男人更需要依靠，更需要倾诉。但以他的位置，还不好多说什么。

“谢谢领导鼓励，我和法务团队一定会努力的。”这样的场面，他只会说些万能的话。

“我记得你是松江大学法学院毕业的吧？”姜云抬起头，看向唐小杰。

“是的，在那里虚度了7年的光阴。”

“那蔡远教授你一定认识了。”姜云突然问起蔡远。

“蔡教授正是我的授业老师。如果您有需要的话，我可以帮您联系到他。”唐小杰如实陈述。

“没事，蔡教授这么大名气，我也只是好奇罢了。”姜云说完紧接着笑着说，“你去忙吧，门外有人，让他们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