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的就是工资。”吕厉生瞪起眼盯着他道：“改成DCS以后，一个班最多需要两个人，也就是说至少能省下十六个人的工资。刘主任，十六个人的工资是多呢还是不多？”

吕厉生竟敢反唇相讥，登时把刘洪涛气得怒火中烧，兀自嘴硬道：“人多力量大，遇上紧急情况好处理。人少的话，遇上事情也走不开。”

吕厉生没有理睬他的胡搅蛮缠，而是又冲方劲松道：“方主任，现在控制室值班人员是不是要随时记录重要参数的变化情况？”

“对！”方劲松如实道：“那么多的表需要记录数据，所以人少忙不过来，有时候也难免有错漏项。”

吕厉生道：“常规仪表的读取还是得靠人，而人都有精神疲乏打盹犯困的时候，所以读取仪表数据时就有可能出现差错和纰漏。”

他说的确实在理，众人纷纷点头。吕厉生接着道：“而DCS跟常规仪表系统最大的区别就是自动化！它的最大优点也是自动化！有了自动化就能省却很多人力，也能增加效率和准确性……”

吕厉生一番讲演下来，刘洪涛冷着脸不再言语。李爱国却道：“常规仪表系统我们经验丰富，而DCS却没人用过，如果悍然采用，是有一定风险的。这个风险你能承担吗？”

新的事物意味着先进的同时，往往也伴随着风险。李爱国提到了风险承担问题，瞬间把后果的严重性提高了一个档次，吕厉生哪里敢打包票，一时间张嘴结舌难以回答。

耿文辉适时站出来道：“刚才吕工从专业的角度讲解了DCS的优点。既然现在李总工提出来风险和责任的问题，那么我就来说上两句。”

眼见着遇到了棘手的难题，自己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时，顶头上司却主动站出来替自己解了围。

吕厉生坐下后，心里暗自感激道：“耿科长别看年龄比我小，遇到事却敢冲到前面。有这样一个勇于担当的领导，我算是运气很不错。千里马易得，而伯乐难寻。人家既然看得起我，以后可是得跟着他好好干下去。”

得到路华森的允许后，耿文辉不慌不忙道：“尿素车间、机电仪车间和李总工都发表了自己的意见，我们科的吕工也陈述了他的观点，下面我来说上几句。”

他扫视了一遍在座的众人道：“大家都知道，我在省化工设计院工作过两年。在这两年的时间里，我去过四五个小氮肥厂家，也接触过类似的小尿素装置。这些厂家在技改时，无一例外全部将常规仪表改为了DCS系统。”

此话一出，在座的众人交头接耳纷纷议论起来。耿文辉等了一会才继续道：“DCS的优点我在这里不再重复，但是我想说的是……”

他刻意顿了顿，随后加重语气道：“我认为我们现在需要做出决定的不是上不上DCS的问题，而是怎么上、何时上的问题。”

这个观点很是出人意料，大家伙的讨论更是热烈起来，路华森不得不维持秩序道：“静一静！静一静！大家听耿科长把话说完再讨论行吧？”

耿文辉笑了笑接着道：“任何事物都具有两面性，即有好的一面也有坏的一面，就像马克思主义说的那样，任何事物都是作为矛盾统一体而存在。正如我们那句老话所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所以说，DCS虽然先进，但对我们来说也有不熟悉、没掌握、没有相关人才等弱点。常规仪表虽然落伍，但是我们熟悉，有一大帮精通的人才，拿过来就能用等优势。”

耿文辉忽然一笑道：“说到这里，我忽然想起一件趣事。去年我们给某县化工厂做一个项目时，有一台反应炉的进气体管道上需要设置一处控制阀，通过调节气体流量来控制反应炉的反应温度。”

他看了眼刘洪涛道：“刘主任，按理说这是一个很简单的温度流量控制回路，对吧？”

众目睽睽之下，刘洪涛只得点头道：“对，的确如此。”

“但蹊跷的是，厂里要求此处不能设置控制回路，而是要设置一处手动阀门，还要专门盖一间阀门间设专人专岗操作。”耿文辉绘声绘色道：“我们就很不理解，能用简单回路解决的问题，为什么非要用手动阀门？还要为此专门设岗设人？”

“为什么？大家能猜出来吗？”耿文辉故意吊起了大家的胃口，朝大伙询问道。

在座众人面面相觑，一个个摇晃着脑袋道：“不知道，没见过怎么知道？”

“后来厂里来了一个满脸傲气的老工人解释了一番，我们才明白了缘由。”耿文辉笑道：“这个老工人就是负责这个岗位的老师傅，他教的徒弟垄断了这处阀门的操作，换成别人就办不了这事。人家就靠这个手艺，在厂里能拿最高一档的工资。”

吕厉生不服道：“他们厂里的领导就不知道改成仪表自动控制？”

“哎！你算是问着了。”耿文辉挥了下手道：“人家老工人说了，这个地方离了他就不行。当年一个新来的领导不服气，非要换成仪表控制回路。结果一换不要紧，炉温忽高忽低根本控制不了，最后没办法又把人家这位老工人请回来才解决了问题。”

“不可能啊……”吕厉生皱眉道：“人能控制，仪表控制不了？没有道理啊？”

耿文辉赞同道：“是啊，我们当时也是这么觉得。”

刘洪涛颇有兴致道：“耿科长，你快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啊！”路华森笑道：“你把大伙的胃口吊起来了，不说明白可不行。”

耿文辉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微微一笑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我们工艺和自控专业的同志凑在一起研究这个问题。为什么人控制就行，换成仪表就不行？”

大家伙都竖起了耳朵听着他道：“后来我们终于发现了问题所在。关键的关键是这处控制阀门的位置。”

“阀门的位置……？”众人禁不住自言自语道。

“原先厂里自己改成仪表控制时，直接在手动阀的位置换成了调节阀。这个位置离的反应炉较远，还有好长一段管道，所以调节阀动作后滞后时间比较长，由此引起了调节阀开度忽大忽小，炉温忽高忽低的结果。”

原来如此！在座众人都是业内专业技术人员，一听便明白了道理，接连发出了感慨声。

耿文辉道：“找到了原因就好办了，我们把阀门改到反应炉附近，从此之后操作便很正常了！”

“但是……”他狡猾一笑道：“据说那位老工人就此失去了原有的待遇，他的徒弟们也纷纷下了岗。从这以后他可算是恨上我们了，估计见了面骂上两句都算是轻的。”

听到此言众人哄堂大笑，路华森笑道：“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你让人家失了业，不揍你们就算给面子了。”

耿文辉忽的把笑容一收道：“我举这个例子不是拿来给大伙说笑的，而是告诉大家，正像任何事物都具有两面性一样，任何选择都是有风险的，都有成功和失败的可能。尤其是先进的事物，先进的同时肯定会存在一定的风险。”

他话锋一转道：“但是，我们不能因为怕冒风险就摒弃掉先进的东西。老话说得好，有舍才有得。舍得！舍得！我们只有舍得冒风险，才能取得引进DCS的成功。”

“同志们……”耿文辉总结道：“先进早晚替代落后，我们厂引入DCS系统已经算晚的了，如果我们依然停留在靠常规仪表吃饭的观念上，早晚有一天还是得改为DCS。这是大势所趋，无可避免！不过真到了那个时候，我们付出的代价可比现在多的多了。”

他最后道：“所以说晚改不如早改，早改不如现在就改！我的话讲完了，谢谢！”

耿文辉讲的旁征博引有理有据，会议室在座的诸人无不心有所动，潜移默化中接受了他的观点。

路华森琢磨了一会儿，又扭头跟衷保国等人交流了一下，这才道：“今天开的会很成功，尿素技改总体方案算是通过了。至于仪表采用哪种系统，待会后厂领导们商量后再做决定。”

“散会！”

散会之后，周昌隆走到耿文辉身旁竖起大拇指道：“小辉，讲得好！”

孔宪斌也称赞道：“确实是好，反正我讲不出这么多道理。”

“耿工，你好棒！”李思和王媛用欣赏的目光注视着他道：“我们好崇拜你！”

吕厉生则道：“我算是服了耿科长，以后就听您的了，让我怎么干我就怎么干！”

耿文辉哈哈一笑：“明天放假，今天晚上我请客，庆祝我们的方案获得通过！”

“好啊！太好了！”李思和王媛闻言禁不住兴奋地雀跃起来。

时静凑过来道：“你这个铁公鸡总算愿意出血了，我们可得好好宰你一把。”

耿文辉豪爽道：“好！宰就宰，今晚上你们来定地方我掏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