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卫内只有经历算是文官，题本都要经过经历司，功过赏罚也要经过经历司，日常司务也多由经历司安排。林叔由百户转为经历，一来是因为林叔本来就是文官，二来以后林叔对甘肃这边的锦衣卫就具有一定的指挥权了。陛下如此安排，可算是皇恩深重。”

林时雨道：“皇恩深重又如何？当年陛下把沿海六省都托付给了吴帅，知遇之恩还能深过如此么？可最后呢？还不是一纸拘捕文书，冤死狱中。”

陆挽叹道：“其实在我大明朝，就算贵为九五之尊，很多事情也是身不由己。这事暂且不提吧。与蒙古沟通之人选还在师兄的庄凉营中，伯爷有派人送信过去么？”

林时雨道：“昨天我已经提醒过伯爷了，已经派人过去传信了。”

陆挽内心颇为感激，多亏这些叔伯一路扶持，他才能安然走到今天；也多亏恩师用心良苦，为大明国保存下这些忠贞之士；只看以后大家一起努力，能不能让这个周身患了隐疾的国家去病回春吧。

第二天一早，众人就启程赶往松山城。

距立夏已经过去了一旬，此时正是庄浪天气最宜人之时。群山都已披上绿色，草原更是郁郁葱葱，白如棉花的羊群，健壮硕大的牦牛，点缀在山原之间。浩荡苍莽的塞上风光不禁令人心胸开阔。

相比陆挽去年冬季的流放之行，内官卢盈此次外派简直可算是郊游度假。紫禁城虽然是大明朝最为奢华堂皇的地方，但也是规矩最多，最令人压抑的地方。就算是万岁、娘娘们宠爱的太监，也很可能因为一点小错而失去恩宠。

每天从一睁眼开始，举手投足喜怒哀乐一丝分寸也不能拿捏错。错了，轻则挨板子，重责直接处死。就算外官称为菩萨的太后李老娘娘和中宫王娘娘杖毙的内官宫女也有上百人了。

卢盈觉得这次外放实在是一个不错的人生转机。御器监虽然跟陛下亲近，但多是因为进贡玩物之故。日子久了，就算在内官之中也可能被视为弄臣，内廷司礼监和御马监这样的衙门就很难进去了。外放庄浪，如果能做出一番成绩，日后很可能就会升为宁波市舶、凤阳守备，甚至是南京守备那样独镇一方抗衡督抚的大太监。

有了目标，就有了动力，卢盈恨不得马上赶到松山城，连车外雄阔的塞上风光都已经吸引不了他的主意。

穿过庄浪卫城北面的山区，其后就是近五十里的大草原，两条压出来的黄土车辙就是路，弯弯曲曲向一条长龙游向松山城。

众人于下午未时接近松山城。卢盈本来以为松山城可能就是一个破旧窄小的小城堡，可是离老远一座雄伟方正的边城轮廓已经出现在众人视野之中。

卢盈在车内不禁赞叹道：“好雄壮的一座边城。”

毛洹介绍道：“此城是十几年前湟中三捷后所建，乃是用三合土夯建而成。南北宽96丈，东西宽105丈，城高3丈，其中还有内城一座，驻军一千人。

我大明第一道边墙原本在土门、大婧一线，在此城更北七十里。成祖以后，仁宣二帝，不勤远略，甘宁之地渐渐被瓦剌所侵蚀。英宗土木堡之后，禁军覆灭，不得不抽调边军以补禁军。我甘肃军势因此更加薄弱，不得不退后一百五十里，让出大小松山地区给蒙古人，从而赢得构建第二条防线的生机。

一直到本朝承庆二十三年，全仗陛下圣明，督抚总兵布置有方，将士们浴血用命，先后在甘山、南川、西川三战三捷，切断了整个甘肃以北的蒙古人和留驻羌塘的蒙古部落的联系，并把防线重又向北推进八十里。这才有了现在永泰城、松山城的全新防线。”

卢盈道：“自太祖建国以来，我承庆一朝对外屡战屡捷，武略可追比太宗。我还记得接到湟中三捷的塘报后，陛下连吃饭都忍不住笑。不过，咱陛下可不是个黩武之君，万岁爷对臣民们可仁慈着呢。”

说到陛下，毛伯爷不禁想起了那个在西苑门槛上爬过来爬过去的胖乎乎的小肉 团子。那个小肉 团子对人好像确实很和善，偶尔还会偷拿些糕点分给侍卫禁军。可惜世庙大行以后没多久，毛洹就回到了西北，再也没见过那个小肉 团子了。

先先帝世庙在时对先帝穆庙颇严苛，对当今圣上当时的皇太孙却颇为宠爱。这或许是当今圣上更像嘉靖皇帝的原因。一样的不甘于被群臣摆布，一样的不喜欢上朝。

两声悠远的雄鹰鸣叫打断了老伯爷的联想。透过车窗，可以看见两只雄鹰在松山城的上空盘旋。松山城南门外，已经有一支乌泱泱的队伍正在列阵迎候。

陆挽这行队伍抵达城门的时候，为首一名武官带头单膝下跪行军礼道：“松山城守备营恭迎圣使，恭迎毛伯爷。”

卢盈代表皇帝出使，老伯爷做了个请先的手势。

卢盈当先下车，对排列整齐的守边将士高生道：“有劳相候，诸位将士辛苦了。都请起吧。”

为首武官并未起来，再呼一声：“圣躬万福。”一人首呼，手下八百将士齐应，呼声直震云霄。

卢盈赶忙肃颜回应道：“圣躬万福。”卢盈没想到边陲的武官还挺懂礼仪，虽然没有圣旨发布给松山守备营，但对方有惦记陛下之心已经很难得了。

答完圣躬万福，卢盈才换上笑脸，亲切的扶起为首的那员武官道：“有劳将军迎候，不知将军尊姓大名。”

那员武将受宠若惊道：“下官蔡三村，不敢当公公如此称呼。下官目前还只是一营守备，离将军还差很远。”

卢盈道：“不远，不远，只要用心为陛下办事，升职将军只是早晚的事。”

蔡守备忙道：“下官一定誓死报效陛下。”

老伯爷在边上咳嗽了一声。

蔡守备又立刻堆着笑脸对毛伯爷说道：“老伯爷，下官可有些日子没见到您老人家了，您老人家这身体好像比以前更强健了。”

毛伯爷道：“别给老子乱拍马屁，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陆公子，松山开市乃是他的谋划；这位是林经历，陛下亲自点名的市令；以后开市的具体事宜由他们负责，你务必尽心配合。”

“下官一定尽心尽力。”说完，蔡守备又忙向陆挽和林时雨行礼。

陆、林二人恭敬还礼。

毛伯爷说道：“别在这里杵着了，进城再说吧。搞这么大阵仗，你把整个守备营都掉过来了？”

蔡守备道：“哪能呢。还留二百兄弟在边墙上呢。我又不是第一天守边城，老伯爷咋还能不放心我呢。”

进了城，蔡守备本来要先带众人去为卢盈准备的府邸。卢盈却要求先上城墙看看。

上了城墙后，一边走，蔡守备一边给大家介绍城内布局。

内城东南边是官衙和官吏府邸，原本的守备府已经腾出来改为钦差府了。西南边是粮库和军备库，东北是兵营，西北是军属区及民居。

内城和外城之间，南边是片庄稼地，随军的军属和附庸的佃农在上面种了点庄稼和蔬菜；北边原本是将士们日常操练的校场，现在划做互市之用。

走到内城北门时，卢盈看到校场上有一群衣着破烂犹如叫花子一样的人正躺在校场上晒太阳，便问道：“那些是什么人？”

蔡守备看了一眼陆挽，说道：“那些就是陆公子要求招的松山市守备营。因其不堪，下官就没敢让他们迎接公公和伯爷了。”松山市和松山城两支守备营只有一字只差，职责、待遇、军额、编制却大大不同。

松山城守备营负责守护松山城以及左右共四十里边墙，松山市守备营只负责维护未来明蒙互市的市场；松山城守备营说是每月粮饷四两银子，可实际拿到手的估计也就二两多左右；松山市守备营每月实打实发四两，粮饷暂时由庄浪商帮先垫付，等未来兵备道资金宽裕了再还给商帮。

松山城守备营满编一千士兵，哨官以上武官六十三员。松山市守备营，目前只从庄浪各地拉来了五百号人，到现在还没编制成伍。没有编制那就是散沙一团，这就出现了在校场上晒太阳的懒散状态。

蔡守备介绍完后，卢盈非常不解地问陆挽道：“花了那么多钱，为何招来这群叫花子一样的兵丁？不知公子可能为咱家解释一下？”

陆挽道：“松山市守备营的第一批兵是我的建议，尽量从墩军或者是历任墩军中挑选。在我大明边墙以外，还有墩台。这些墩台深入敌境，三里一墩，五里一台，墩高五丈，下方只有一丈五见方，上方可住之地只有一丈见方。一丈方间，要驻军五至七人。

这些墩军不分昼夜瞭望军情，多数数年不得轮替，困死于墩台之上的也不在少数。墩军之苦数倍于边军。因深入敌境，军需常不得补充；更有甚者，军需为上官贪墨，十年换不了一次军装，公公看他们穿着犹如叫花子，并非他们愿意如此，而是他们只有那身破烂的军装。

他们为国家瞭望敌情，传递烽火，却经年居于方寸之地，衣食皆缺，连最基本的饮水都难以保障。塞外缺水，朝廷规定每三座墩台打一眼水井，水井往往打至三十丈才能见水。就有蒙人以粪便脏物投井，迫墩军远行寻水，趁机掳掠杀害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