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上没有树木，无法生火。刚刚杀掉的战马会在一个时辰内冻成冰块，这意味着就算杀了战马，蒙古人也只能喝一顿马血，吃一顿生肉。

当第三天过后，蒙古军已经彻底陷入了崩溃的绝望中。缺衣少食，没地方休息，也没足够的时间休息，他们的骨头都像上了锈，连骑马都会自己摔落下来。而战马也到了极限，走着走着，就会随时会摔倒在雪地上爬不起来。

明军虽然也很艰苦，但是他们好歹有毛毯，有食物，半夜可以抱团取暖，第二天白天他们依然能发现蒙古人逃跑的方向。

战机到了，张怀瑾下令庄凉营全体上马冲向了蒙古人。跑不动也跑不掉的蒙古人连拿弓的力气都没有了，就算勉强能出箭，箭只也会在中途掉落到地上。

张怀瑾没有令庄凉营冲阵，而是采取了蒙古人惯用的游骑战术。庄凉营到了射击范围，射出手中的箭，然后转弯调头，根本不给蒙古人最后肉搏的机会。

每人两只箭壶，六十只箭，足够把蒙古人射成刺猬。这或许是大明历史上最轻松的歼灭战了，也可能是己方伤亡最小的歼灭战。之所以能达成这个战果，只因为明军方面多了一只望远镜。

承庆四十一年正月五日，明军庄凉营全歼逃往青海方向的赫尔土默特部三千人和永谢布部一千人，并且割下了他们的脑袋，带回了庄凉营驻地石灰沟。只有部族领主们被留了下来，因为那是要送往京城献俘报捷的。

庄浪的援军得到消息返回了自己的驻地，凉州方面的援军依然等在石灰沟。第一，因为他们战马都借给了庄凉营，用两条腿去追四条腿，那是笑话。第二，正是因为战马借给了庄凉营，所以他们要等对方回来归还马，说是归还战马，连同战马一起归还的应该还有其他东西。

张怀瑾凯旋后，与杨桂在军营里再次相见。

张怀瑾对杨副总兵说道：“杨帅，不好意思，你们的战马路上倒闭了三百多匹。不过俘获蒙古战马两千来匹，我分你一千匹如何？”

借出去两千匹战马，还回来两千七百匹，杨桂大喜过望道：“张兄弟，你太客气了。哥哥我跑一趟啥也没做，怎么好意思收你这份大礼？”

张怀瑾道：“没有杨帅做后盾，我哪敢放心出击？没有杨帅把所有战马借给我，我哪能追上蒙古鞑子？别说战马了，这次斩获的将近四千鞑虏人头。庄浪卫那边我准备分一千，再分一千给凉州的兄弟，杨帅不会嫌少吧？”

这次杨桂是真的不好意思了，他脸都红了：“太多了。。。给个三五百就够了。。。张兄弟，真的太多了！”

张怀瑾道：“咱们都是互相守望的兄弟，杨帅就不要跟兄弟客气了。”

。。。。。。

拉扯到最后，杨桂还是带着一千个套虏人头返回驻地了。这些人头巡按御史都是要清点的，军功不能光拿嘴来说。

杨副总兵走后，一直在敞篷后面偷听的张归荑跑了进来。她嘟着嘴对张怀瑾道：“爹，你咋把战功都让给了别人？”

张怀瑾弹了一下女儿的脑门，道：“又偷听军中议论，小心哪天我让军法官砍了你的小脑袋。”

张归荑道：“爹你才舍不得呢。这仗不都打完了，女儿这也不算违反军法啊。”

张怀瑾拿女儿没办法，没好气道：“去，去，去。你懂什么？女儿家不要掺和军中的事情。”

张归荑犹豫了一下，说道：“爹，那方辉呢？他这次的战功能升几级？”

原来在这里等着自己。。。听见女儿提到方辉，张怀瑾就头痛。如果这孩子不是自己多年战友的爱子，张怀瑾早就想办法弄死他了。

朝廷的战功哪有那么好领的？根据大明朝兵部功次条例规定，军兵斩获套虏人头一颗，升两级，实授一级，不愿升官的赏银五十两。

庄凉营这次斩获四千个人头，不管是升官还是赏钱，朝廷哪里拿得出这么多官位和银子？四千首级如果全部换银子，要换二十万两白银。朝廷每年运进甘肃的所有军饷才45万两多一点，自己全拿走别人不吃不喝了么？

如果按士兵升官两级算，庄凉营要产生两千多位伍长、六百位什长。。。营官升三级，张怀瑾自己得升到总兵官，两个副手千总要升到副总兵。。。这么升整个甘肃的武官位置也不够啊。

其实大明朝以来，蒙古万人以上的入侵超过七十次。五万人以上的入侵也有十几次，可却很少出现斩敌过千的记录。不是边关将士不卖命，而是朝廷没那么多银子和官位拿来犒赏。

去年甘州大捷也是入侵数万人，实际斩杀蒙军近千人，最后朝廷只给报了两百来级的功绩。按着这个比例算，今年能报八百首级就不错了。

这也是张怀瑾为什么一定要把军功送给凉州、庄浪两军的原因。他庄凉游击一营报四千，不但兵部不会批，同僚也会眼红嫉妒。他把军功分出去，几个防区一起报，兵部总不能全部给抹杀了。

如果能实报四百首级，朝廷肯定拿不出那么多官位。如果只发有数的官位下来，庄凉营三千人怎么分均匀？不如全部拿去换银子，也就是二万两银子。至于营内的军官该怎么犒赏，自己就不用费那个心思了，反正全凭巡抚、兵备的奏章、兵部的安排。

想了这么多，张怀瑾觉得这次战功最大的应该是陆挽。没有他带来的千里镜，第一个晚上可能就会被蒙古人甩掉了。庄凉营只带了四五天的干粮，一旦丢失蒙古人踪迹，想再追上基本不可能了。

想到这里，张怀瑾对女儿道：“芽儿，去把你师叔请过来。”

张归荑闻言一股风般跑出了营帐。张怀瑾哭笑不得，自己和妻子都是南方人，个性都偏温和，自家丫头这风风火火的个性到底像谁？

等女儿离开大帐后，张怀瑾突然才想起来自己那位小师弟好像对自家闺女怀有别样情愫。一个方辉已经够令人头疼了，现在又多出一个师弟来，自家闺女未来的终身大事可咋办呢……

不一会，陆挽来到帐中，师兄弟两人互相行礼后相对跪坐。

至于张归荑，她也在边上也跪坐下来。

张怀瑾瞪了女儿一眼，骂了句：“滚出去。”

张归荑回了句：“你是我爹，他是我师叔，你们说啥话，还有我不能听的话么？现在又没打仗，爹你拿军法吓我也没用。”

老张真是头疼。就算把这丫头赶出去，也防不住她隔着帐篷偷听，由她去吧。

谈正事的时候，陆挽很自觉地忽视了张归荑，他先开口道：“恭贺师兄，一战功成。”

张怀瑾道：“师弟谬赞，守边杀敌乃是我边军将士的份内职责。此次能够全歼敌军，多亏师弟提供的千里镜。若要论下来，此战首功实应该属于师弟。”

陆挽道：“师兄就不要取笑小弟了。此战，督抚布局于前，将士们奋勇沙场于后。我一个刚来的外人哪有什么功绩？”

张怀瑾道：“我真不是取笑你。要是没你那支千里镜，我可能第一晚就会跟丢赫尔部。四千精壮蒙军进入青海草原会给西宁那边带来很大压力。到时候别说军功，愚兄甚至可能受到责罚。”

陆挽道：“师兄，你喊我过来不是想和我说这些的吧？”再这样互相吹捧下去，陆挽都要起鸡皮疙瘩了。所以他赶忙转移话题。

张怀瑾道：“我是想问师弟的判决究竟属于何种？”

大明朝充军也分好几种。

第一种是流刑，这个是有时限的。流刑发配到边远地区，或为运夫，或为苦力，或在军中效力，以六年为期。六年中没有再犯过错，便可返回原地，恢复原籍。

第二种是发配边疆充军，犯人终其一生不能返回故乡，但是犯人所生子嗣户籍还在原籍。

第三种是发边永远充军，这种判决不止是犯人本人，犯人的子孙后代都将改为边军军籍，永世不得返回原籍。

这三种判决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区别区别，就是永远充军的犯人不管在边疆立下何种功劳，都不准赎罪返回原籍。顶多是立功后，经过巡按御史核实，可以按照边军条例进行犒赏。

张怀瑾喊陆挽过来就是想问清楚，好替陆挽请功。

陆挽俯身揖谢道：“谢过师兄，师兄费心了。不过，我的判决是永远充军。”

张怀瑾惊道：“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本来萧按使和高巡抚替陆挽定的罪名是流三千里。但判决上报刑部审核后，就被改成了永远充军。并且大理寺和刑科的覆核也都通过了，司礼监也盖了玉玺。这种情况，犯人就永远不再有申诉的机会。

更诡异的是，流刑变成了永远充军，杖刑可赎却没改。陆挽估计最大可能是当今圣上想给自己的判决留个变数。

陆挽心里清楚，不管是吴党还是越党，甚至是秦、晋、楚、鲁诸党，如果能把自己打进地狱，这些人都不会有一丝怜悯。自己的学识理念皆传承自吴、卫二人，两位老师的想法是不容于天下士绅的。这也是他坚决不参加科举的本质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