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三方已经达成协议，萧按察使此时要敢从中破坏，那受打击的将不止他一个人。另外，高巡抚也相信萧臬宪绝非分不清利害关系的蠢货，所以就答应了他的要求。

陆挽手脚上已经戴上了镣铐，他被领到了一个秘密的房间，看到了浙江按察使萧抑之。

陆挽先行了个礼，然后问道：“皋台认识家师么？”

“你这孩子，果然聪明。”萧抑之指着边上的座椅，说道：”镣铐很重，你先坐下，咱们慢慢聊。”

陆挽依言坐下，把连接双手的铁链整理到大腿上，等着萧抑之的说辞。

萧抑之缓缓道来：“当年我巡按福建，发现福建的很多世家通倭，或者本身就是海盗。因为此事，我以军法杀了一批人，也得罪了一批人。导致当年我被嫁祸诬陷，若不是吴卫二位先生暗中帮忙，我可能已经不再人世了。

你要来杭州闯荡，所以老夫只能想办法调到按察司。我们以为你小子只要不作奸犯科，在浙江地界总能护你周全。没想到你小子闯祸的本领，远远超过了尊师和老夫的预料。

你来杭州也不过三个月，就经历过绑架和刺杀，得罪过巡按御史，玩弄过锦衣卫都督。现在又沾上了通倭案，你这经历。。。已经够别人吹一辈子了。”

陆挽很委屈，这些事情又不是他主动挑起的，不过长辈既然有心开玩笑就代表情况还不算太糟糕，所以谦虚道：“哪里，哪里，前辈就不要损晚辈了。”

“不惊不慌，很好，很好。”萧抑之从怀内掏出一封信道：“我昨晚知道你出事之后，已经派人送信给卫夫子了，这是夫子的回信。”

陆挽接过信，夫子封口的印迹他一看就知道，文字确实是夫子的笔迹，信中虽然只有寥寥数语，但含义陆挽已经领会了。

陆挽看完后，就把信拿到油灯上烧了。

萧抑之又给陆挽介绍了外面的情况。这个案子是皇上钦定，再加上越党在后面推波助澜，已经不存在翻案的可能了。

不管是灾民还是边疆，都等着用钱。此案拖久了，顾家这笔抄家银要是到位晚了，民变或者兵变提前发生，那到时候，满朝文武甚至是陛下都会把矛头指向陆挽以及背后的卫夫子。

如果动用手段，打赢了这场官司，陆挽、卫余以及顾家老少全部必死无疑。相反，如果认罪，陆挽或许有一线生机，顾家除顾老爷之外的其他人或许还有机会得以保全。

昨夜卫夫子得知陆挽被抓进巡抚衙门，已经猜到越党可能要在背后捣鬼。卫夫子和元侍郎交手过数次，也猜到了越党的底限可能是流放三千里，所以陆挽流放充军也是没办法挽回的。

至于流放地，元侍郎能想到的，卫夫子也能想到。陕西都司也是改不了的。

吴梅林是徽州人，这辈子都没去过陕西；卫余是山阴人，这辈子也没去过陕西。唯一在陕西有点关系的就是张怀瑾。不过张怀瑾现在只是一个小小的游击将军，对于陕西军政的影响力小到可以忽略不计。

看上去好像真的是死路一条。但卫夫子没有放弃，他劝陆挽也别放弃。艰难困苦、玉汝于成，先贤之言，当常以自勉。人之可贵，就在于把不可能变成可能。

还有，陆挽当初因为见到张怀瑾的女儿而步入尘世，现在被发配陕西，或许一切都是天意。

萧抑之说道：“我知道，你在顾家生活了几个月，可能对顾家有感情了。不过国法就是国法，犯了法受到惩罚谁也怨不得。此案拖久了，对顾家也不好，对你也不好。回头我让高巡抚把你和顾员外关到一处，你应该知道怎么做，对吧。”

确实如萧抑之所言，陆挽对顾家有感情，要不然也不会一直住在顾府，这个结果是他无论如何也不想看到的。但是人力有时穷，有些事无能为力就是无能为力。吴总督当年冤死狱中，卫夫子这些年是什么心情，陆挽已经能体会到了。

陆挽很难过，但是他抑制住自己的感情，拜托萧抑之道：“前辈，顾家小姐与我有婚约，顾夫人也算我名义上的岳母。在牢狱这段期间，我想拜托前辈，让她们少受点委屈。京城覆核下来后，她们按律会被没入奴籍，不知前辈有没有能力决定其去向？”

萧抑之道：“你放心，身为一省按察使，这点事情还难不倒老夫。顾家夫人和小姐案后我让人送与杨家或者李家，你看如何？”

陆挽道：“送到杨府吧，杨家大小姐与顾小姐同龄，应该可以照顾好她。另外，我还有个小同乡，名叫董嘒，原本是顾府里的丫鬟，被我送去李府暂时安顿。晚辈想请前辈也一并照顾。”

萧抑之道：“行。既然是你的同乡，那我把她送回你家，入了你家的民籍吧。”

人生重托，不过如此。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夫子的朋友陆挽信的过。大恩无以为报，陆挽带着镣铐向萧抑之恭正四拜。

三千里，漫漫长路，流放到西北兵荒马乱之地，萧抑之也是无能为力，他带着叹息离开巡抚衙门的大牢。

事后，陆挽果然如约被顾老爷关到了一间牢房。这间牢房比其他牢房条件要好一点，有张桌子，还有张床板。这不是对顾老爷特别照顾，而是案子没结，他现在还不能死。顾老爷屁股被打烂了，只能爬在床板上。

顾老爷看见陆挽带着镣铐被押进来，就想起身迎接。陆挽赶忙阻止住他。二十讯杖不是开玩笑的，行刑的衙差要真是下死手，十杖就能打死一个人。行刑人家是专业的。

顾老爷半是惶恐半是惭愧，老泪纵横道：“没想到我家把你也连累进来了，都是老朽的错啊。”

陆挽安慰道：“伯父别自责，我进来是因为我师门的缘故。陈知府屡次想对付我，你是知道的。就算没有伯父家的事情，我可能也难以幸免。”

顾老爷擦擦泪道：“你不怪我？你还认我这个伯父？”

陆挽道：“我在伯父家吃了三个月的闲饭，伯父都没嫌弃我这个饭桶，还要把唯一的爱女许配给我，这份恩情我会终生铭记。”

顾老爷回想从前，说道：“那还不是因为你先救了小儿一命。我顾家欠你这个孩子太多了。”

陆挽道：“我有个好消息想告诉伯父。浙江按察使是家师的故人，我已拜托他照顾夫人和小姐了。”

听到这个消息，确实解除了顾老爷很多担心。女囚进了牢狱跟进了地狱没啥区别，尤其是顾小姐如花似玉，顾夫人徐娘未老。顾老爷关进来后，从来都不敢去想老婆女儿会怎么样，连一丝念头都不敢去想。他一直试图让自己去想儿子和侄子现在怎么样了。

陆挽把案情给顾老爷详细介绍过后，劝顾老爷道：“伯父，以我的看法，伯父最好的选择是赶快认罪。”

顾老爷大惊，望向陆挽，说道：“贤侄为何会这般说？”谋叛的重罪啊，认了之后顾家就彻底完蛋了，男的会被杀头，女的会被没入奴籍，难道还会有比这个更坏的结局了么？顾老爷不是个轻言放弃的人，何况是到了这种绝境关头，他认为自己只要死不认罪一天，官府就一天不能结案。只要人还在，事情或许还有转机。

陆挽平静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解释道：“伯父，此案是皇上钦定的案子，再说对方已经拿到了确凿的证据，翻案是不可能的。现在只是过程长短问题。如果拖的时间长了，皇上没拿到钱，导致西北有变。那皇上对顾家可能产生怨恨之心，判罚只会更重。

依大明律，谋叛不分首从皆斩，妻妾子女给付功臣之家为奴，财产并入官。这里有两重解释，一种妻妾子女不知情，会被发卖为奴，一种是妻妾子女知情，那就要定为从犯。罪名的判定权在朝廷手里，若朝廷起了怨对之心，到时候两位公子、小姐、夫人全都难以幸免，当朝也不会再有人敢阻拦。

另外，此案一天不结，顾二爷就一天是涉案重犯。朝廷如果真的放开手脚大肆搜捕，顾二爷能躲多久？顾二爷如果被抓住了，那顾家的根都断了。如果此案结案后，朝廷拿到了钱，顾二爷就变得无足轻重了，或许他还有一条生路。”

顾老爷是当事人，已经算不清厉害关系了，陆挽只能把轻重分析给顾老爷听。

顾老爷听后犹惊疑地望向陆挽，他现在已经分不清陆挽是不是两位主审官派来的说客了。陆挽虽然手脚带着镣铐，可是身上丝毫没见受刑的痕迹。这就有点不合常理了。

不管怎样，陆挽能调来同一个牢房代表他就算身在狱中依然有操控局势的能力。顾老爷也不管陆挽是不是说客，求陆挽道：“贤侄能不能想办法帮我通知常州顾家和上虞伍家？”

话陆挽已经说尽了，怎么选择那是顾老爷个人的事情，劝人认罪杀头，纵然你有万般道理，可每个人的命只有一条。

陆挽唤来狱卒，请求求见高巡抚。执掌一省军政的巡抚当然没那么容易接见狱囚，不过高巡抚知道陆挽虽然是个囚犯，却也能影响此案的过程，当即派了幕宾高超来到监狱。

高超作为高翼的心腹，对这个案子和涉案之人同样清楚。他来之后问陆挽有什么要求。陆挽直言顾老爷想写两份信寄与常州顾家和上虞伍家。

按常规这种要求是很过分的。不过这个时候谁敢帮顾钟安一族，不是傻子就是疯子。高超不但让人拿来笔墨纸砚，还让人拿来火漆。等顾老爷写好两份信后，他甚至看都不看当着顾老爷面用火漆密封起来。然后命人火速送给常州顾家和上虞伍家。

当看到高超轻蔑的眼神后，顾老爷才意识到自己的愚蠢。谋叛是天朝仅次于谋反和谋大逆的第三大重罪。这时候就算亲父子可能都要撇清关系，何况一个是自己攀附的远房亲戚，一个是刚刚得罪的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