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阳光明媚。
不过莫归先生的房门依旧紧闭,并未出门。
丫鬟绿柳手捧着托盘,其上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只肥硕的烤鸡,此外还有数道其他的肉食,丰盛无比。
“莫归先生,你在吗?”绿柳在门外先低声唤了一声。
久久不见有人应答,腾出一个手推开门,铺面而来的是漫天的酒气,也不知道是不是用酒把这房间都浸了一遍。
从外面走进房中,待眼睛适应了此间的亮度,才看清地上歪歪斜斜的摆着几个酒坛,都已空荡荡,前方的短案上也有几个下酒的小菜,不过未动丝毫。
看情形,应该是昨晚跟这些酒一起送来的。
莫归先生长发披散,看不清楚面容,斜躺在最里面的角落边,手中还拿着个酒坛。
这哪里是好酒?说得好听点就是市井那些嗜酒的酒徒,难听点就是酒鬼罢。
心中尽管是这样想的,脸上未露半分异样,躬身把原本那几样下酒菜一一更换。
许是这声音把宿醉的莫归先生吵醒了,只见他晃晃悠悠竟然坐了起来,道:“可是酒送来了?”
房门没关,一阵风恰好吹了进来,吹起了莫归先生左边脸的发丝,让恰好抬头看过来的绿柳看了个正着,依稀还能从满下巴胡子的脸上看出几分原本的摸样。
一时间竟有些怔怔的,不知道是被那不曾修理过的胡子吓了一跳,还是为这突然的声音所怔住。
虽然竭力保持原本的神情,但毕竟只是个十多岁的丫鬟,刹那间,脸上带有几分怪异,开口问道:“你是莫归先生?”
莫归先生侧了一下身,让发丝再次覆盖住自己的脸,让人无法看出其模样,才毫不在意的随意回道:“称呼罢了,不足为奇。”
绿柳张了张嘴,还想要问些什么,不过却被大声呼喊的苏训公子打断。
“先生快来,你看小子给你带了什么东西。”人未到,声先至,苏训的声音直冲云霄。
话说完,人才正好从外面走入,身后跟着的是他的随从狗顺,狗顺手中提着好几坛酒。
进入房中,苏训才发现自己姐姐身边的丫鬟绿柳也在,眼角一挑,看到了短案上换过的下酒之物,心中顿时了然。
绿柳见公子到了,也打消了再问莫归先生的心思,福身行了一礼,然后悄然退下。
对此,苏训不以为意,径直坐到莫归先生的身前,与昨晚所坐的位置一致,热情的伸手从狗顺手中接过一坛坛酒摆放好。
拍开封泥,从一坛酒中倒好一碗递过去,道:“先生,这些都是家中的藏酒,你且试试。”
莫归先生伸手接过,不过并未着急喝,而是反问道:“酒醒了?”
苏训并不尴尬,呵呵笑道:“先生目光如炬,果然并非凡人,小子刚醒过来。”
昨晚喝醉后,苏训一觉睡到今日下午才转醒,整个脑袋都是昏昏沉沉的,一晃脑袋,还能听到脑袋里面有水的声音。
这是脑子进水了?不不不,应该是醉酒的后遗症。用力甩掉这个可怕的想法。
匆匆洗刷一遍,换了身衣服,便再次带着狗顺去家中藏酒的地方拿了几坛,然后来到莫归先生的房中。
“还喝吗?”莫归先生的语气平淡,随意问了一句。
苏训双眼一亮,兴奋道:“知小子者,先生也。”
不练出个海量来,他就要一直喝下去。
莫归先生并不因为他是年少的公子而劝阻,与昨晚一般,自顾自的喝着酒。
苏训给自己也倒满一碗,端起来还未喝,身后的狗顺忍不住了,上前劝道:“公子,不能再喝了,一旦被小姐发现,奴才会吃不了兜着走的。”
“滚开,敢打扰本公子喝酒,本公子现在便拆了你的骨头。”
喝酒不知时日过,三天时间悄然而逝。
苏训喝醉的次数已经不可数。有下午喝醉,半夜跑过来继续喝;有本夜喝醉,中午时分再过来;中午喝醉,便第二天一早过来。
喝了吐,吐了喝,喝了晕,晕完再喝.....
其毅力之顽强,让狗顺也是叹为观止,并为此忧心忡忡,担心哪天公子喝死在莫归先生的房中。
但偏偏他又无可奈何。
就在狗顺跟着日渐憔悴的第四天中午,醒来后的苏训居然不去喝酒了,这差点让狗顺喜极而泣。
“公子,你终于想通了,真是谢天谢地。”狗顺顶着两个黑眼圈,腆着一张丑陋的笑脸,呵呵道。
苏训对着身前的铜镜,严肃的整理了一下衣襟,不发一言。
这一刻,他想了很多很多。
回顾了这几天跟莫归喝酒的点滴,蓦然发现:莫归除了喝酒还真是一无是处,根本没法教自己任何东西,在他身上似乎也看不到任何豪杰的身影。
就会喝酒,只会喝酒。
这时心底有个声音告诉他:整天喝酒的,除了豪杰,便是酒鬼。
显然,莫归属于后者。
原来,当初他没有说谎,是自己一厢情愿了。
知道真相的苏训,眼泪差点掉下来。
不能表现出来,别人可以错,本公子不能错,更绝对不会错。
整理了衣冠发型,苏训又晃了晃灌了水一般沉重的脑袋,说道:“走,出发。”
“啊,又去喝酒啊。”狗顺的脸顿时垮了下来,亏他刚才还暗自开心了半天。
心中还没吐槽完,熟悉的一脚再次踢到屁股上,紧接着听到天籁般的话语:“不喝了,跟本公子上街去,几天不出去,整个人都快长毛了。”
狗顺原本哭丧着的脸再次换为笑脸,只要公子不喝酒,上街能算什么事?
“那还要不要给莫归先生送酒过去?”狗顺对着不远处的房间瞟了一眼道。
“叫莫归就行,叫什么先生?你待会找人随便送一坛过去。”苏训看也不看莫归所处的房间,边走边吩咐道。
“一坛会不会太少,平时莫归先....莫归都是......”狗顺小声嘀咕着。
“送一坛就够了,喝多了伤身。”苏训不会承认,他是想给莫归少送酒,让他自己知难而退,离开此处,眼不见心不烦。
实心眼的狗顺并未想过其中的弯弯绕绕,不忘补充道;“那还要不要送下酒菜过去?”
“就你话多,就你话多。”接着又是对狗顺的一顿胖揍。
两人的声音越来越小,明显已经走远。
不远处的房中,莫归先生把这一切尽收耳中,不过并未有任何反应,依旧是醉眼迷蒙,不急不慢的喝着手中剩下的半坛酒。
看来,又要重新换个地方了。
同一时间,苏宅另一边的某间宽敞的房中。
苏萱听着丫鬟绿柳汇报着宅中发生的大小事情,手中动作不慢,还在运用算筹算着账。
对于这几日苏训的醉酒,她是极其清楚的,只不过因为一些原因,她默许了。
随着双亲的身故,很多事情都透着不简单,族中各房也是虎视眈眈,所以她宁愿苏训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醉酒,也不想因为自己的拒绝而让苏训在外醉酒,那将有可能发生自己没法掌握的事情。
而且,她对于苏训实在太熟悉了,知道他坚持不住几天。
果然不出所料,刚才苏训带着狗顺出去了。
看来,这善后的事情又交给自己了。
手中拿着算筹的手一顿,头也不回的道;“去管家那里取二十两银子,给莫归先生送去。”
目的不言而喻。
站在侧后方的绿柳搅着手指,低头并未言语,而没有动作。
见绿柳没反应,苏萱终于回了头,眉头微皱,问道:“怎么,你有事情?”
绿柳轻咬嘴唇,没有抬头,低声道:“奴婢有一言,不知该讲不该讲。”
苏萱眉头一挑,对自己这贴身丫鬟实在太了解,绝对不会无的放矢,因此坐直了身子,开口道:“说来听听。”
咬了咬牙,绿柳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上前两步,俯身在苏萱的耳旁嘀嘀咕咕的说了起来。
说完,再次退回苏萱身后,等着她定夺。
“你确实是他?”苏萱有点不敢相信的反问道。
“奴婢看了一眼,虽然并不真切,但确实有几分相似。”绿柳老实答道。
这几天她也一直在纠结这个问题,所以直到此刻才告知自家小姐。
房间恢复了寂静,半响,苏萱才再次开口;“既然如此,此事先行搁浅,不得向任何人提起。”
“是。”绿柳低低应了一声,不再说话。
“此外,让管家每日送两坛酒过去,我苏家讲礼,不可怠慢了先生。”
“是。”
苏萱拿起一个竹简摊开,继续着她的算账大业。都算了好几天了,也只算了一小部分,不知道全部算完还要多久。
愁。
傍晚时分,苏训兴匆匆而归,人刚迈入大门,声音已经传遍苏宅。
“大好事,天大的好事。”苏萱就像一条欢快的小狗,闯进了苏萱正在算账的房中。
苏萱抬首,看向不着调的弟弟正兴奋着,无奈问道:“什么事如此高兴?”
“今日,我与狗顺外出游玩,竟遇到一猛士,那棍法简直神了。”整个人作回忆状,双眼放出光芒。
“然后呢?”知道他肯定还有下文。
“然后,本公子花二百两白银,把他请回来了。”说完,得意的昂起头,等着苏萱的夸奖。
苏萱闻言满头黑线,想问一下这货,你知道二百两是多少吗?
陶醉其中的苏训并未发现身边人的异样,手舞足蹈的道;“从明天开始,本公子要学习棍法,做天下第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