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除了庞龙海和徐沛衷之外，还有数名其他镇子的镇守各自落座。

五千从各个镇子调拨过来的镇兵已经悉数就位，只等待着县衙传出命令，便可直接进入固安镇。

庞龙海眯缝着双目，他在等待着固安镇传来的消息。

这一次，是一场巨大的赌博，甚至连他自己也作为赌注赔了进去。

换成是以往的睿智，庞龙海绝对不会同意这般冒险。

然而上面的命令压得很紧，不是宰相的命令，而是太子的亲令。

要他务必配合国家行事，所以庞龙海没有丝毫的办法。

他没有出手相助，只是等待着国家最后的手段，一旦事情败露，或许李长史力保之下，还能留下自己的性命。

“还有多久？”庞龙海没有睁眼，淡淡的问道。

一名镇守道：“还有两个时辰，如今已经是深夜，那边战斗的声音已经没有了，想来应该已经结束！”

庞龙海点了点头，指尖不断叩击着桌面。

国家给他传来的消息是，诸葛流苏将会命丧陌阳，固安镇毁于一旦，这就是他们要交给太子的答案。

庞龙海很清楚，这个机会太子绝对不会放过，哪怕宰相一直反对，他也绝对会坚持到底。

所以在接到太子的书信之后，他立刻千里传信给了宰相，希望大人能够阻止太子，因为此事涉及甚广，即便能够胜利，诸葛家的怒火也没那么容易承受。

宰相李长史却迟迟都没有回信，让庞龙海的心也一直都悬着。

没有宰相的指令，他只能配合太子行事，看来宰相已经无力阻止，这才默许了自己的配合，同时也害怕被此事牵连其中，所以无法明确表态。

急促的脚步声忽然响起，庞龙海蓦然睁开双目，看着那名闯入进来的镇兵。

“禀告各位大人……大事不好了！”

镇兵有些语无伦次，声音除了急促之外，带着一种莫名的颤抖。

“发生了什么事？”庞龙海问道，眉头也皱了起来。

镇兵所属的镇守也怒道：“娘的快些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镇兵这才急声道：“大人，无双营五千铁骑赶到，战斗已经结束，长风骑兵退走，国家除了国自在和一些直系弟子之外，其他人全部都战死在固安镇！”

庞龙海脸上闪过几分惨白之色，无力的瘫坐在座椅上：“无双营，无双营……”

他口中喃喃道，想到了所有的可能，唯独没想到远在数百里之外的无双营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赶到。

不仅是他，国家必定也没有想到这一点，所以才会落得如此下场。

庞龙海摇头苦笑，完了，这一次是什么都完了。

“固安镇情况如何？诸葛流苏有没有回来？”他忽然开口问道。

那名镇兵回答道：“诸葛流苏没有回来，如今固安镇已经开始打扫战场，镇子损毁严重，镇民也死了不少，元气大伤！”

“三大产业呢？”徐沛衷忽然问道。

镇兵继续道：“猎场和煤场相继被毁掉，鬼手街损毁了一半，两个流民新村还算完整！”

他顿了顿，又看了看徐沛衷和庞龙海的脸色，然后说道：“但损毁最严重的却是镇中心，几乎没有一处完整的建筑，连镇守府都塌了！”

庞龙海看向了徐沛衷，两人的脸色都苍白如纸，果然还是失败了。

无双营能够顺利来到此地，定北侯不可能不知道，但他却没有阻止，想来与宰相是同样的想法，不想卷入到这一场没有希望的争斗当中。

庞龙海站起身来，如今他们只能祈祷诸葛流苏无法从陌阳活着回来，否则的话，以他的性格即便拼死也要讨回一个公道。

无双营没有深入西秦帝国将长风部落铲除，这一点也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一念至此，庞龙海朝向众人挥手道：“计划既然有变，我们需立刻赶往固安镇！”

他想了想，朝向徐沛衷和其他几名镇守道：“徐县丞，你立刻带领其他镇守准备物资，将县衙所有的库存银两全部都给我提取出来！”

“我带着部队先行一步，你们随后赶到！”

说完这句话，他急匆匆的带着几名镇兵将领离开了县衙。

徐沛衷等人也不敢耽搁，当即各自忙活自己的事情去了。

……

次日清晨，天色蒙蒙亮的时候，战场都已经打扫完毕，这一场战斗，完全可以用凄惨来形容。

三大产业被毁，想要重建不是什么难事，有了流民和三个村子的村民配合，应该很快就能恢复如初。

但是牺牲的战士和镇民们，却再也无法归来。

算上猎场和煤场的六百卫队，镇子里一共有两千一百的镇兵。

如今存活下来的，只有七百多人，其中还有二百多个伤者。

镇兵兄弟的尸体被抬到了空地上，密密麻麻的触目惊心。

摆在最前面一排的，除了天武村的老村正和卫城的尸体，还有卫城和两个卫队的队长。

他们都在这一战中失去了性命。

尤其是卫城，他的惨状让陈潇和余庆都忍不住一阵心酸，泪水止不住流淌下来。

经历过无数次战斗的无双营在将分离开这些尸体的时候，心中也生出一股肃然起敬。

不少镇兵的死状极其凄惨，每个人的身上也都布满了伤痕，想来之前的那一场恶战，他们拼尽了最后一丝力量重创敌军。

这不是一支镇兵应该有的素质，甚至不下于他们无双营的精神。

每一名镇兵都是英雄，如今他们长眠在这里，呼啸的风声也奏起哀歌。

司马天才脸上的笑容尽数消失，此时此刻，他终于知道诸葛流苏要做的事情是什么。

这是他第一次参加这样的战斗，注定是一辈子难以忘记的一段记忆。

他将自己雪白的衣襟撕下一条，系在了头顶。

其他剩下的镇兵纷纷效仿，包括九叔和九婶在内，也系上了白绫。

“将军，长风部落那边，已经撤回到了部落聚集地当中，我们要不要乘胜追击，将他们一举覆灭？”明哲曾经与固安镇并肩作战过，如今眼见着固安镇如此下场，心里憋着一口怨恨。

诸葛明远摇了摇头：“无双营进入西秦帝国，等同于挑起两国之间的战斗，到时候北齐、南巫都会以此发兵，生灵涂炭！”

明哲手臂微微颤抖：“可是固安镇的仇怎么办？”

诸葛明远抬头看着逐渐泛白的天空，双目微微眯起：“还没有诸葛流苏的消息吗？”

明哲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了一下激动的情绪，这才回答道：“镇守在陌阳边界的镇兵曾经更换过战马，应该早已经进入到了固安镇境内，却不知为何一直都未出现。”

“我们的斥候也发现了走失的战马，但找遍了方圆十里，都没见到过打斗的痕迹，也没有小公子的身影！”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低下了头：“以小公子的性格，既然判定了固安镇有难，绝对会想方设法的回来，但他至今仍未出现，很可能已经出事了！”

诸葛明远眸子里闪过几分冷漠：“你带着我的令牌，去定北侯府，将此地情况禀告侯爷，就说固安镇这边，我要两千预备营战士！”

明哲闻言浑身猛地一震，不可思议的看着诸葛明远。

诸葛明远脸上没有分毫的表情，拳头却握得咯咯作响。

他继续说道：“如果诸葛流苏出了事情，固安镇的仇，我帮他报，所有参与这一战的人，都会死！”

明哲领命而去，诸葛明远亲自指挥无双营，开始帮助一些受伤的战士包扎伤口。

将近半个时辰之后，庞龙海带着五千镇兵终于赶到。

进入固安镇的时候，看着周围一片狼藉，庞龙海心里也忍不住一突。

他是文官出身，何曾见到过这等惨烈的场面？

战马一直来到了停放固安镇镇兵遗体的空地方才停了下来。

他翻身下马，身后诸多县衙的官员也都随着他朝向司马天才走了过去。

诸葛明远指挥无双营安顿镇民去了。

司马天才则是将镇子里的纸钱都集中在了这里，亲手将其点燃。

“本官……来迟了！”

他站在了那里许久，发现留守在这里的镇兵和固安镇的一些帮忙的镇民连目光都没有投递过来，这才开口说道。

司马天才等人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应。

庞龙海轻轻咳嗽一声，走到了司马天才的面前。

这位来自云都的公子他也有所耳闻，尤其是身材太好辨认。

“诸葛镇守，还没有回来吗？”他有些尴尬的问道。

司马天才缓缓站起身来，转头看向了庞龙海：“他不回来，不是正合了你的心意吗？”

他本就无所顾忌，这庞龙海的县衙即便整合兵马，也早该赶到。

尤其是镇里救急的官文，从战斗开始就已经传去县衙，司马天才不相信他没有收到。

面对司马天才的质问，庞龙海很快就恢复如初，同时开口道：“司马公子，镇子里的救急官文我已经收到，但县衙无兵，我接到通知后，便立刻组织附近镇子的镇兵赶到县衙，然后马不停蹄的赶到此地，不想还是晚了一步……”

看着对面的庞龙海，司马天才有些歇斯底里的大笑起来。

他感觉，真他娘的讽刺极了！

甚至连反驳都懒得反驳，将目光移到了另一侧，笑容却渐渐收敛。

因为那里，有一道身影缓缓走近。

他的每一步，都是那么的沉重，像是压了千斤重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