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春常在，在这个除夕，本应是阖家欢乐的日子，可整个梁王府，却与外面有些格格不入。

　　万家灯火时，不同于江都城其他地界的热闹，太梁王府外巷也异常热闹。但这里的热闹却是刀光剑影，其中夹杂着残肢断臂，还有那混着雪，渐渐被覆盖的血。

　　一群犹如被饿了几个月的恶狼出没在这巷弄之中，手中长剑是太梁军里头上等的寒铁剑，剑起，则血起。

　　“撤！快撤！啊……”

　　“啊……”

　　撕心裂肺的嘶吼此起彼伏，在这个巷弄，除了白色，入眼的尽是碎尸。

　　昏暗中，一道道煞气冲天的暗影舔舐手中的太梁剑，目光扫向整个巷弄，如择人而噬的野兽。

　　黑暗里，身着兽皮背心的壮硕老者单手提着一具不完整的尸体，随手扔在地上，瓮声瓮气的声音从他口中传出：“收拾干净了？”

　　昏暗中，那些煞气冲天的暗影瞬间排成数列，单膝而跪无人应答。

　　老者虎背熊腰，鬓角花白的头发被血液凝固胡乱黏在脸庞，他不在意的抹了抹脸上碍眼的发丝点了点头，提起地上的太凉剑，向着巷内深处走去。

　　身后，数列暗影悄悄消失在昏暗之中。

　　王府内，四季阁上梁星双手背后，面无表情的盯着王府巷已经平息的战场。

　　随着那些暗影消失，他收回了目光，眺望向远处依旧的灯火阑珊，轻叹一声。

　　“福伯，你说……我这算不算是会当凌绝顶了？”梁星双手抵在阁楼的护栏之上，眼中露出自嘲之色。

　　“身为太梁王长子，在这太微帝朝内殿下自然算是凌绝顶的人物。”阁楼之中，身着孺袍的老者双手拢在背后，面色平静。

　　“呵！凌绝顶的人物？若真是个人物，又何至于被囚在这江都城做质子，连父母一面也难见？”梁星失笑，眼中尽显无奈。

　　“殿下这些年自是不易，您因小公子年幼而自愿做这质子，王爷王妃俱看在眼里的。但请殿下不要太过自责，至如今，殿下能有这份家业，已是难得。天命难违，王爷在外征战，这江都虽是难回。但老奴敢肯定的是，王爷对殿下的在意，定不逊色于小公子的。”

　　“这个除夕过去，就整整六年了。自十一岁至此，整整六年过去。我都有点记不清母亲的容颜了，还有大姐二姐，你说这两个一文一武，也不知道有相中的儿郎没？还是会像以前在梁州一般，争斗不休？”

　　“还有那个小鼻涕虫，以前最喜欢跟着我屁股后面转悠，如今该是个偏偏小少年了吧？”梁星喃喃自语，话语中满是怀念。

　　孺袍老者欲言又止，最终化作一声叹息。

　　梁星没有理会身后福伯的叹息，那个男人，他不愿去想，他亏欠这个家太多，亏欠小丫头得更多。

　　狠狠的吸了口空气中弥漫的凉意，梁星努力平复下心中的惆怅。

　　“二姐书信上说母亲近来身体越加的差了。前些日子皇宫那位赏下来的东西里头，我记得有些外面不可多得的灵药？你把那些东西整理出来，叫人带回梁州去。”

　　孺袍老者蹙眉，轻声道：“若是将这些药材送去梁州，那小郡主？马上就迎来初春了，况且小郡主近来身子也是越来越……”

　　梁星挥手打断了福伯的言语：“我知道，这些药材送走我自然还有别的打算。况且身在江都，我和芷茹不会出什么大事，毕竟这位皇帝陛下还需要我们兄妹为他牵制梁险。退一万步说，他们的目标是我，我不死，芷茹就相安无事。但是我若出了事，那三十万太梁军还会安稳的待在梁州？”

　　“这些个读死书的书呆子，真是蠢到了极致，以为暗杀之后嫁祸于人梁险便没理由发难？亦或者说，他们真以为梁险就不敢转身将矛头指向整个朝堂？是不是太不把我这世子当回事了些？”

　　摇了摇头，梁星只觉无趣，他在这江都虽不敢说立于不败之地，但有能力又有胆子动他的人，绝对不多。

　　摆了摆手，梁星不再思虑这些琐事，示意福伯退下。

　　“是。”福伯缓缓退步消失在阁楼之上。

　　感觉到福伯退去，梁星面色变得凝重起来。

　　“这仙途，我就真的没一点机会了么……”握了握拳头，他努力平复心中的涟漪，可是每想到入仙途的路子，便徒有苦笑。

　　仙道，一个非常缥缈的道途。但在梁星的认知里却是非常真实的存在。可能是位置够高，故而从一些密典书籍中能捕获到冰山一角。

　　但仙道，对于根骨的要求太高了，可以说是上百万人当中也不一定出一个根骨合适的。

　　而他，恰巧便是这百万人当中普通的一个，故而入门不得。

　　“难道真的需要走那条路了么。”梁星轻叹一声，若是实在束手无策，便只能在这几天做出这个抉择了。

　　体修，这是当下梁星唯一能走的路子，但体修又谈何容易。

　　在整个梁王府，也仅仅只有一本书籍记载了体修的存在，这是比仙途更难走，也更稀少的存在。

　　他不知道如何去走这条路，也不知道踏上这条路之后，今后又如何继续往下走。但他不得不去走，因为小丫头梁芷茹的身体已经拖不起了。

　　再度握了握拳头，梁星双眼微眯，开口道：“备车，去书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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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都城，灯火昏黄，大街上车水马龙好不热闹。

　　在这人头攒动的道路上，一辆极为普通的马车漫无目的的踏着步子，车上马夫打着呵欠，丝毫没有过年的喜庆，反而一副没睡醒的朦胧模样。

　　车内，一衣着华贵，气度不凡的男子手中捻着颗黑色棋子，轻笑说道：“你说，今晚那世子殿下是否会觉得无趣得紧？年年的都是这些刺杀，但每次都无功而返。莫说是他，便是我都觉得无趣了。”

　　车外，马夫依旧呵欠连天，揉了揉模糊的眼睛，他不耐烦道：“这几年为了麻痹这位世子送了这么多的人命，不就为了今晚？让这世子死，容易。但如何死才是你们该想的，处理不好，整个太微可都得脱层皮！”

　　“到时候别说是你，便是我这山上人，也得惹一身腥，那梁疯子虽只是人间武神，但我总觉着没那么简单！”马夫摸了摸满是胡茬子的下巴，眼中露出忌惮之色。

　　马车内，华贵男子轻笑，言语中带着轻慢：“再不简单又如何？在这太微皇都江都城里头，莫说他一个太梁王，便是三大武神齐聚又能闹出什么花样？”

　　满脸胡茬的马夫点了点头，这车内男子说得倒也对。太微帝朝能在这十数年迅速从一个小国成长为整个南荒的第五大帝朝，这皇帝陛下自然是有过人手腕的。

　　马夫驾着马车，瞥了眼不远处灯火通明的阁楼，嘴角微微上扬：“今晚这个除夕挺热闹的，什么牛鬼蛇神都跑出来了。”

　　“意料之中的事，这位世子殿下在这江都城的地位太过微妙，若不是皇宫里那位娘娘倾力照拂，他能活到如今？可人力有穷时，如今梁州战事吃紧，蠢蠢欲动的人也就多了起来。”华贵男子依旧把玩着手中的黑色棋子，嘴角勾起一丝笑意。

　　“今夜我这枚棋子落下，世子殿下若是应对及时倒不至于殒命。但，落棋的人可不止我一个呀！他需要应对的人很多，若是六年过去，他仍是只有梁疯子交于他的护星卫和靠皇宫那位的照拂，那么这世子殿下不如死了算球！反正在这江都深潭里也是迟早的事儿。”

　　“那么你这个山上人来说说，今夜这死局，他梁王世子，何解？”华贵男子轻笑，言语轻柔，字里行间却决断着一位太微顶尖世子的生死。

　　马夫皱眉轻吟，最后试探性问道：“无解？”

　　华贵男子哈哈大笑：“大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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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王府，梁星一身黑衣，他微微拢了拢披在肩上的暗金色裘袍。双手捧在嘴前呵了口气，看着整个院落的雪色，凉意越来越浓。

　　福寿二老站在梁星身后，一个满身杀意还未收尽，一个孺袍披身，面色平静。

　　锦衣夜行，这个除夕，雪中若是少了血色，总显得单调了些。

　　孺袍老者面带忧色，恭声道：“殿下，真不带出所有护星卫吗？小郡主在这王府内，有四季十二月这些丫鬟在，想必也出不了什么乱子。但……”

　　未等福伯说完，梁星单手一挥，打断孺袍老者的声音。

　　他眯起双眼，双手拢在长袍之中，轻声道：“今夜这个除夕，关注梁王府的人很多，六年过去了，一场场刺杀，他们也腻了。但这么些年，他们这些人大致也摸清了我的脾性，小丫头从六年前决定陪我来这江都之后，便受着罪。如今我这做哥哥的若是再犯下当年一样的错误，莫说是小丫头出了岔子，便是没有岔子，假若真有袭杀，我……放心不下。”

　　孺袍老者一旁，血气如虹的壮硕老者挠了挠头，瓮声瓮气道：“那不如今夜殿下就回房休息？咱们明日再去书店就好。”

　　“噗嗤……”

　　“哈哈哈，寿伯啊寿伯，平时叫你多看些书，你总不听。今夜书店之行，于很多人来说，是最好的机会。于我来说，又何尝不是一次清理干净这些跳蚤的机会？”梁星哈哈大笑，整个人倏然精神起来，大手一挥，跨步向马车而去。

　　望着梁星的背影，孺袍老者眼中担忧更甚。但忧归忧，殿下所决定的事情，除了小郡主之外没人能拂逆。

　　转头瞥了眼四季阁方才殿下所矗立的位置，心头担忧更浓。

　　壮硕老者见着殿下远去，挠了挠头瓮声瓮气的嘀咕了两句，随后大手一挥，中气十足道：“出府！”

　　“咻……咻咻……”

　　梁王府里里外外不断有暗影投入黑暗，整个正院变得再度静谧。

　　四季阁上，梁芷茹双手捧着手炉，目光投向梁星渐行渐远的马车，眼中露出担忧之色。

　　她正要开口，身后裹着火红衣衫的高挑女子便上前，轻手拢了拢梁芷茹背后的裘袍，无奈道：“郡主不必再多言了，殿下此去应有万全之策。您知道殿下的脾性，我们实在无法拂逆。遣去所有护星卫已是奴婢的极限……”

　　“春花姐姐，哥哥此去一定会无事的吧……今夜除夕，方才还忘了问哥哥要压岁钱呢！我等他回来，回来一定多要些！”像是给自己打气，小丫头鼓着腮帮子，一手挥拳，尽显俏皮之色。

　　红衣女子轻抚着梁芷茹的后背，手中隐隐可见丝丝真气浸入，她用着自己的方法减轻着小丫头的疼痛。

　　望向巷中早已不见的马车，女子眼中平静，也有忧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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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灯火阑珊，热闹的大街上那辆马车依旧漫无目的，直到某一瞬，马夫朦胧的双眼悄然变得精神起来。车内华贵男子，捻着棋子，嘴角勾起一个弧度。

　　“来了？”

　　“来了。”

　　异口同声，随着这两个人的话语落地，整个喧闹的大街，多了些莫名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