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二，关南平原
夏末的草原没什么风。
玉澜山余脉自北向南洒出一条条趾状的低缓丘陵，深深浅浅地穿插在关南平原的草场海上。
一人一骑，在草海中劈波斩浪，畅意驰骋。
柏夜伏在马鞍上，随着马身颠簸不时地调整姿势。
自打清晨起从芳邑偷跑出来，他与黄马始终形影不离。
黄马是兄弟乙弛自小养大的。他向来喜欢独来独往，他的马也不喜欢跟别的驿马同行，甚至看到乙弛接近别的马匹，都会冲过去撕咬蹬踹。
除了主人，就只有柏夜能驾驭它。
“跑美了吧？”柏夜拍拍肌肉贲突的马肩。他能感受到马儿胸膛里奔涌的热血。
反正他自己跑美了。
作为西陆圣灵族仅存的血脉。从生下来那天起，柏夜就被严密地保护在遗世独立的芳邑小村里。村里的小叔叔们是绝不会允许他踏出村口一步的。
直到去年，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乙弛当上了驿兵，他才有机会偶尔假扮兄弟，偷偷溜出村，浪一圈。能隔一段时间出来透口气，对他来说已经很满足了。
就像今天，他已经帮着投送完了驿信。抄近路再跑几里，就能美滋滋地回家跟兄弟交接了。
眼看绕过前方的山包，就能踏上途径村口的官道，柏夜忽然挺身拉起了缰绳。
黄马跑得正欢，忽然笼头被勒，不悦地嘶鸣了一声，接连几个小跳步，摇头晃脑蹦出去好远，才停住了脚步。
小夜伸手捋了捋黄马的鬃毛，眼睛却被天上的异象死死勾住了。
灰蒙蒙的空中，有只大鸟，正忽上忽下地乱窜。
那只灰黑相间的大鸟显然受了极重的伤，挣扎着扑腾了好久，却越飞越低。终于抽搐几下，从半空中一头扎了下来。
柏夜张大的嘴半天也没合上。
又有灵鸟掉下来了？这个月第几批了？ 小叔叔们刚接了信儿去牙山镇收购天降死鸟。这荒郊野外的，竟然又有一只直接掉在自己的眼前！
适才他已经认出。那是生活在山那边的狮头雁，算是中阶灵鸟了，短短时间怎竟然屡屡遭难！山那边到底出什么事了？
轻夹马腹，不多时黄马就把他带到了灵鸟坠落的地方。
柏夜运气不错，大鸟摔到了江边官道旁。再往前十几步，就要跌入宽阔的西江里了。
他跳下马，伸手扒拉了几下。
彻底死透了。大鸟的身子摔得骨断筋折，翅膀撅成了几折，内脏怕是也摔得稀碎了。只剩一副还算完好的皮囊。
但是，有箭伤。
也许这只狮头雁自己拔去了箭矢，但是那深深地伤口，显然是强弓劲弩留下的。
把尸体翻过来后，柏夜一眼就发现，硕大的黑色鸟头上有裂伤，似乎还有烧灼的痕迹，坚硬的颅骨塌陷了一块，里面露出了隐隐的光芒。
他赶紧后退了几步。呆了一会儿，再不见别的异状，才慢慢地靠上前去，伸手摸出一根平头铁锥，小心翼翼地撬开骨缝，手指探进去抠了几下，终于弄出了一枚鸽子蛋大小的茶色晶核。
完好的。这回赚到了。
柏夜想了想，把晶核塞进了挂在胸前的牛皮信筒里。接着抄起铁锥，三下五除二地把死鸟开膛破肚，细致地在它的胃囊和短短的肠子里搜刮了一下。
这个是经验。小叔叔们提过的。灵鸟有灵，胃里往往有好货。
这几年，村里收到的鸟粪积肥里，就总会筛出很多乱七八糟的种子。
这只肚子里果然有几颗新鲜的。圆溜溜黑漆漆，不大，却很坚硬。但是柏夜认不出这到底是不是灵植种子，只好一股脑塞进信筒。
有机会的话，再种进自家菜田里试试看。
尸体太大，是不敢带回去的。灵兽的皮毛血肉即使再珍贵，也比不上脑中生长出的晶核。他今天的收获已经不小了，要是贪心包圆带回去，万一叫小叔叔们发现了，自己的下场会很惨。
念及于此，柏夜一抬脚，就把鸟尸踹进了江水中。
处理完现场，心满意足的柏夜沿着官道踏上了回家的路。
还是要加紧些的。他得赶在小叔叔们收鸟回来之前进村，把身上这身驿兵号服和黄马都还给小乙，嘱咐他赶紧回去交差。
黄马忽然打了个响鼻。柏夜猛地惊觉。他眯起眼，用力盯着不远处的山头。
墨色的角旗，墨色的骏马，墨色的战甲。山头上静立着雕塑似的骑兵。
“玄字营！”柏夜骇然。
他确认自己不会看错。在芳邑山脚下，偶尔也见到过这些玄衣黑马的所谓扈从，护送监察司的官老爷，前往各地巡视。
玄字营怎么会忽然钻到靠近前线的野外来了？
不待细想，山顶骑兵摇动起手里的丈八旗竿。柏夜一阵目眩，他几乎听见了竿头那面小小的三角号旗带出的猎猎风声。
山头之后暴冲而出四骑黑色战马，三百步的距离仿佛只需一瞬，随着号旗指令，四名全副武装的铁骑已经把黄马兜进了一个小小的圈子。
四周环顾着阴鹜的眼神，还有轻蔑的低笑。柏夜紧紧拉着黄马原地转了半圈，耸着鼻子使劲吸着气，整个后背都僵直了。
从出生起，柏夜已经在芳邑躲了快十八年，在隐姓埋名的小叔叔照顾下，他从来就没为自己的安全担过心。
现在不知道是哪里泄露了风声，这些陆丞相的私人军队竟然不远千里跑到边关来，想在关南大营的地盘里捉自己！
这些武装扈从披挂整齐，却连弓都懒得摘，骑枪也插在皮套里。领头的骑士带着马缓缓踱着步子。军械马具轻微碰撞的哗哗声，和蹄铁踏地的哒哒声，不紧不慢地笼住了手无寸铁的驿兵。
柏夜没带武器。他也没心情跟这些扈从过上几招。最好的办法就是抓住机会突围出去。
拼着自己挨两家伙，只要马儿不受伤，他有自信，钻进近在咫尺的玉澜山，就能甩掉这帮家伙跑回去报信。
自己的安危固然重要，但是芳邑绝对不能出事。爹那边绝对不能出事。
胯下黄马与临时主人心意相通，微微喷着鼻息，蹄子开始刨地了。
山头上的显然是这支小队的头领，不知何时已经转了下来，却远远地站，并没有靠近。围住柏夜的骑兵终于开口了。
“小子，见到一只受伤的大鸟么？灰黑色的？”
嗯？
原来是追鸟？
原来不是我暴露了身份？
……
敢情是自己自作多情了么？
极度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下，柏夜身上的汗立刻又冒了出来。
私猎灵兽可是违律的重罪。
处理那只灵鸟的地方就在身后不远。那边地上的血迹，他还可没顾得上处理干净。
作为权倾朝野的陆相私兵，骑士们们似乎习惯了地方杂兵面对自己时的紧张和自惭形秽。面前这驿兵也是一样的德行。
看起来这个小白脸已经跑了不少路，身上的号服扯得松松垮垮的，额头上也满是汗水。这么半天，气儿还没喘匀。
年长一些的骑兵有些不耐烦，比划了一下，吼道：“身子跟羊差不多大的鸟！有没有看见？天上！”
在四人的的注视下，年轻的驿兵怯怯地伸了伸手，指了指北方的天空。
那边的天上，恰好又有只灵鸟摇摇欲坠地划过，一头栽向远方的土坡。
与此同时，那个头领打了个呼哨。
没什么多余的动作，四名骑兵立刻拨转马头，急急追了过去。
坠在最后的一名骑兵奔出十几步后，猛然回转。乌鬃烈马暴躁地长嘶一声，在半空中扭过身子，重重蹬在地面上，浑浊的口沫甩出一道弧线，落在地上。
黄马没动。
倘若换作旁的驽马，估计会控制不住畏惧的本能崩溃逃远吧。但是黄马的四蹄钉在地面上，反而微微压低了肩膀，弓起了脖子。
骑士无声地咧了咧嘴，赞赏地点了点头，然后转头呼啸而去。
柏夜僵在马背上，久久没动。直到五匹黑马消失在丘陵之后很久，才呼出了一口气，他觉得自己的后背已经湿透了，双腿开始不争气地轻抖了起来。侥幸躲过了一劫，他再不敢停留，立刻狠拍了下马屁股，一溜烟跑了。
玉澜山，芳邑村
等回到芳邑村上，柏夜远远就看见一个高高瘦瘦的少年，正愁眉苦脸地在自己家门口来回转圈，显然是等急了。
“你这出去浪了多久了！我回驿站交差肯定要迟到了！”剑眉紧蹙的高个少年正是他的兄弟乙弛。见柏夜终于回来，忍不住骂了两句。
“那又怎样。反正德生叔也不会说你。就说是你娘留你吃饭，不就行了。”柏夜飞身下马，拉着兄弟就往门里蹿。
“我娘前几天就去了第一屯啊！你当德生叔老糊涂了么！”
“先，先别管那个了。小乙，有好东西。再赌一回，怎么样？”
两个年轻人拉拉扯扯地进了屋，柏夜一把扫开书桌上的杂物。把胸前挂着的皮筒小心地摆好。
他眯缝着笑眼，神神秘秘地说：“以前咱用的都是陈货，晶核里的灵力都跑得差不多了。这次是我刚半路捡到只灵鸟，挖出来的晶核还热乎的。要不要试试？”
“你先把号服脱下来还我，还有靴子……信送到了吗？”
柏夜手掌一翻，撩开了乙弛的胳膊：“你别不信。这是狮头雁的晶核，性状很温和。你的灵力是风属性，不会任何不良反应的。只要能吸收进两成！你的灵力会翻倍！”
乙弛的目光黯淡了下来：“这不废话么……我要是能吸进去两成，那不就好了吗。”
他身子往后一仰，颓在圈椅里：“以为谁都跟你似的……咱们试了几种手法了？”
柏夜挠了挠后脑勺，支支吾吾地说：“还是从长老们那里问来的办法，这次是第七种配方。”
说着他拿起毛笔，摊开桌上的草纸本子，认认真真地做起了记录：“清和十五年，八月十二日午，第三十三次试验。”
直到茶色的晶核从牛皮信筒里倒出来，在手心里滚了几滚。乙弛才敢相信，兄弟俩这回是真的撞上大运了。
“又是狮头雁……是有什么超阶灵兽捅了它们的老巢么？怎么全都飞过玉澜山跑咱们澜国来了？”
柏夜摇了摇头，手上却忙个不停：“不是什么灵兽。我捡到的这只鸟身上有两处箭伤，看着不是寻常猎弓的细箭，倒像是军用的四棱破甲箭。鸟头上还有被火系秘术扫中的痕迹。”
柏夜不想节外生枝，故意含混不提得到晶核的详情，遇到监察司扈从的事也不敢告诉任何人。一旦小叔叔们知道自己偷跑出去，那乙弛也必然要受牵连。
他不再多话，扭身从背后的书架缝隙里掏出一个特制的小盒子，把晶核放进去，轻轻一摁便碾碎了。
“幸亏没打准。要不这鸟凌空就爆了，也就便宜不了你了。伸手。”
乙弛习惯地伸出了右手。盯着柏夜在他手心涂上了新调制的灵油，把晶核粉末撒在上面。
“开始吧。逆运功力。”
晶核粉末混在灵油里，弥散出淡淡的茶色光芒，乙弛的整个手掌都被光晕笼罩住了。
“怎么样？有感觉吗？是不是有点痒？正常的……”
“别叨叨了！我分神了！”
过了很久，乙弛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但他仍然闭着眼，平举着右手，坚持运功。
再旁边等待的柏夜很羡慕小乙。
这种运转灵力的方式，他根本不会。
兄弟俩尽管没有血缘上的关系，但一样都是天生灵体。
十几年锻炼下来，小乙的经脉已经很强韧，体内的灵力也初具规模了。
但是柏夜，虽然天生可以随意吸取各系灵力，却修炼不了任何秘术。
他压根就没有经脉。一身浩然澎湃的灵力都只堆积在四肢百骸中。
长老们说过，自己这副身体算是“天下唯二”。
但谁愿意做这样的“唯二”呢。
又等了好久，小乙终于放下了胳膊，颓然瘫回到圈椅里。
“没有用。跟平时的吸收速度一样。吸空这枚，怎么也得大半年。”
一阵尴尬的沉默后……
“要么，反正都已经磨成粉了，你干脆服了吧？”
乙弛站起来抹了抹手，扭头就走。
“别走啊！我这还有早上新榨的果汁，可以明目的！对你练射箭好！”
短时间内，落荒而逃的小乙不会再给他任何实验的机会了。
空落落的书房，只留下柏夜一个人叹气。
满屋子全都塞满了各种卷轴和父亲留下的笔记，但是其中晦涩艰深的内容实在太多了。很多关键的地方，柏夜根本看不懂。
据长老们说，这半屋子的笔记，全是他们随父亲流亡到东陆来以后，父亲每天抽空记下的。短短三四年，就写下了六卷上百册。分门别类的记录了秘术体术、机关制造、灵源分布、灵兽目录、灵植栽培、烹饪料理。想法天马行空，内容包罗万象。
从柏夜十二岁被允许研读开始，这六年里他已经整理好了大半的笔记。除了机关制造这类有图纸的，能大概琢磨明白以外，掌握得最好的，就是那几卷食谱。
虽然找不到记载中的那些原材料，但小夜做菜的天份还是很高的，心思活手下稳，乙弛母亲的客栈厨房就是他修习的最佳场地。当然客栈的住客并不是最好的试验对象，有小乙就足够了。
学得最差的除了秘术功法就是种植。
秘术他练不了，只能跟小叔叔们一起练体术。灵植栽培这方面他要学的可就太多了。好在村里有得是培育灵株的高手，年年都有稳定的收获，还轮不到他操心。
身在宝山却窥不得门径，这简直太难受了。
眼看今天的意外收获也挥霍一空了，柏夜伸了伸懒腰便走出门外。该下山到客栈去吃饭了。小兰姐那边也挺忙吧。
芳邑客栈
大堂里只有临窗一桌客人。四只瓦碟，一壶烧酒。白切羊肉、温拌杂菰、油爆杂果、西江烩鱼，虽然简单，但都是关南的的风味菜品。
身形高胖的客人举箸夹起酥嫩剔透的羊肉薄片，对着窗口光线欣赏了半天，方才恋恋不舍的放进嘴里。
“几位趁热。”一位身穿蓝布褂的年轻姑娘从后厨端来三碗鱼汤，麻利的收拾走桌上见底的汤碗。
同桌的三人在客栈里已经住了一夜。
穿月白长衫的是临近永顺市大成牙行的牙商龙沮，陪着两位蔚国过来的客商来芳邑看货沽价。
自从昨日来到芳邑后，龙沮的心情就像村里半山上的汤浦跌泉，一叠三宕。
先是一路上向客人夸口不绝的贮茶岩洞竟然全都腾空装进戍边军粮了。三人瞅着半埋在老乡屋里的茶瓮面面相觑。
那些临时掘地挖出的大坑深深浅浅，茶瓮外面密封的草木灰也填得不满。这种临时的处置，只要时间稍长，怕是真的会毁了今年的新茶。
紧接着那个叫柏夜的小伙子匆匆捎信来，说是茶山的主家已经通知马上就到，村子再不敢如往年一般私下销售余茶。
听闻此话，龙沮脑门上的汗一下子就下来了。这芳邑茶山的主家也是他的主家，泉州江氏。
这个古老的家族所开银庄遍布各个州府，牢牢把控着大澜国的金融汇兑，随便跺跺脚，整个东陆都会震动的。
江氏难得入眼几项偏门的新鲜产业，其中就有芳邑这座小小的雾隐茶山，每年大半出产还是江家人自己收回去喝掉了。
龙沮是五年前开始私下做起贩售村里余茶生意的。借着江氏的金字招牌，流通到市面上的雾隐茶总是供不应求，他自己也积累了惊人的暴利。
眼下江家忽来芳邑查验，恐怕今后自己这条财路是要断了。
蔚国来的两位茶商倒是一点也不急，他们对茶叶驻存环境的变化也是不大在意。粗粗转了几个老乡家便回到客栈。在屋里嘀嘀咕咕一阵之后，反倒兴冲冲地跑出来邀出龙沮，提出想要借机拜会江氏。
三人这顿饭从早上一直吃到日上三竿。龙沮已经喝下两大碗鱼汤，虽说芳邑的特制的西江鱼汤远近闻名，但接连灌进肚子也有些扛不住。
高胖些的武老板似乎还吃得动，两眼不时色迷迷地瞥向柜台里那位妙龄少女。
另一位姓丁的客商，却是比较节制，酒也是一滴未沾。
武老板打着嗝，对龙沮说：“某家在温阳呆的这六年间，山珍海味吃得多了，但也不曾试过此等野趣啊！关北四郡，怕是找不出哪家店，比这里的鱼汤做的更鲜香醇厚了。”
龙沮心头微微一动，端起酒杯敬道：“武老板生意广泛，新都和温阳各处都要照顾，真是辛苦。”
“赚钱嘛，自找苦吃也心甘情愿不是。”武老板有些得意，“这次就不光是累，还特别惊险，若非骑快马连夜赶路，我这胖大身子哪能及时挤出大城来。”
冷不防一筷子杂菰塞进了他肥厚的唇间。武老板被汁水溅到下巴上，正要变色，瞅见了同伴的眼神，愣了片刻就低头不再说话了。
“胖就多吃素。”丁老板捋了捋两撇焦黄的鼠须，有些生硬地打岔道，“听那姓柏的小哥说，江家人这几日就会到？”
“说是已经到白水城了。路上要不耽搁，差不多三天就到了。”龙沮看着窗外的官道，“江家排场大，迟些来也正常。”
他声色不动，脑筋却一直急转。眼前这位姓武的客商，经人介绍是蔚国“一得堂”的少东，这个历史悠久的茶行世家只在蔚国新都旧都两城经营，历来别无分号。
而兰缀江边的温阳，近两百年来一直是蔚国官窑所在，全城单做瓷器买卖。这胖子既然是茶行的少东家，为何自称在温阳呆了许多年？这二人到底是何来路？
更重要的是，“连夜赶路、及时挤过大城”这几句话着实有些惊人了。
澜国和北方的蔚国各自割据了半幅东陆土地，几百年来争战不休。而夹在玉澜山中的大城，雄奇无俦，可谓东陆锁钥。
近十几年两国休兵通商，贸易联系得愈发紧密，大城口岸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出什么变故？
况且，永顺市都不知道的情报，眼前这两位却看起来早就知情了呢。
“龙小哥，”滴酒未沾的丁老板竟然端起了酒杯，“实不相瞒，我们求你给搭个线，可不光是为了这雾隐茶。”
龙沮客气地举杯回敬，小心翼翼地问：“不知您二位，还有什么买卖要谈呢？”
丁老板捋了捋胡子，忽然趴到饭桌上凑近了低声道：“灵石。各种灵石。”
武老板也狠狠地点了点头：“你知道的，那么多灵兽，只在我们大蔚国土上繁衍。但是它们产出的晶核，于我们却没啥大用处，买家还是你们澜国人。收购得最凶的，就是这个江家。”
龙沮心中暗笑，面上却显露出一丝惶恐：“切莫高声。切莫高声。”
说着，他悄悄抬头看了看大厅四周：“二位可知，私相授受灵石晶核，在我们澜国可是违律的？”
“在蔚国不也是一样……”武老板咕哝了一句。
丁老板的瘦脸上挤出些难看的笑容：“所以才求小哥帮忙。直接联系江家商队的管事。”
龙沮低头踌躇了半晌，忽然抬起头来微微一笑：“既然二位老板对在下这么信任。那我就直说了。”
“求之不得。”
“在下姓龙，虽然在大成牙行帮忙，但是，我的堂叔，叫龙无忌。”
对面的两个蔚国人同时哆嗦了一下，面面相觑，不说话了。
“二位老板，别想多了。泉州江家在关南的生意都归我堂叔打理。我在他老人家面前，好歹也能说上两句。这线，要是搭上他，你们觉得如何？”
丁、武二人犹豫了半天，还是不接话。
龙无忌这三个字，对任何一个蔚国人来说，都有极强的震慑力。但如果是另有所图，那也必然会奋不顾身地去搭上这个关系。
二人的表情，龙沮全看在眼里，等了片刻，又劝道：“既然是好生意，在下也想多赚点私房钱。二位，敢不敢来赚这一笔呢？”
丁老板终于下定了决心，抬头问道：“那全赖小哥了。只不知下一步怎么接洽？”
“这个放心，全交由我。”龙沮兴奋地搓搓手，“我只担心，你们那边数量要是少了，我可张不开口去求我叔。”
“不会不会，自然管够……”武老板胖大的脸上标明了是在虚应画饼，龙沮只当没看见，借口立刻退房赶去永顺市，便自然地离了桌。
刚进后院，龙沮就奔到厨房门口，急匆匆地探头进去，低声询问正在忙活的小姑娘：“你娘还没回来吗？”
姑娘摇了摇头：“去第一屯服劳役，总得十天半个月才能回来的。”
龙沮失望的摇了摇头，无意间忽然发现厨房里还有人。几个汉子坐在厨房里，正抬头盯着他。
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高大壮汉沉声发问：“什么事？”
龙沮这才看到，厨房的地上竟然堆着一大堆捆扎好的灵鸟尸体。
他的眼皮猛跳了几下，连忙退出厨房，抱拳颤声说：“三叔大人好。我，我是龙家的。”
“我认识你。什么事？”
“呃，刚才探出来，蔚国又派了两个雏，想刺探江家商队的底细。我已经把他们引到龙市丞那边去了，定会稳妥处理掉。这就，小的这就告辞。”
“有劳了。你回去正好跟市丞带个话，监察司来巡查的事，我们已经着手准备了。感谢提醒，也请他放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