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国，开平三年。
交州，郁林郡，江宁县李子寨。
李泽生骑着一头黝黑的水牛，在寨子后面的水塘旁喂牛，长着巨大牛角的水牛后面还跟着三头黄牛。
这四头牛是李子寨村民农活时的功臣，在李子寨的分量极重。
李泽生从牛背上跳下来，对着牛背拍了拍，身旁水牛便带着后面的三头黄牛，走到水塘旁喝水。
李泽生七岁时便从寨子里的一位叫李石的老汉手中接过了这四头牛，到如今已经十五年了。
那时李泽生的娘亲还为这件事情高兴了好几天。连李泽生的爹那几天也趁着娘亲高兴偷偷的多喝了几杯酒，拍着李长生的脑袋说小兔崽子以后少不了媳妇。
李泽生在大树底下坐下，伸手摸过腰间葫芦，喝了口凉凉的水，从怀里掏出两个馒头吃了起来。
吃饱后便等着四头牛喝水吃草，自己也顺便休息休息，只是李泽生看到远处的一位姑娘后便站了起来。
李泽生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每到这个时候总是最吃香的。”
穿着浅色粗布衣服的姑娘走到李泽生身前，双手握在一起，难为情的问道：“泽生哥，下午我们家能不能先收？我表叔说下午有空，可是按照抽签的时间，明天我怕我表叔没有空。”
李泽生已经帮寨子人秋收秋收了好几年，对姑娘家的情况也都了解，便对名叫李若梅的姑娘道：“梅子，没事，下午你家先收，过会我去和浩田家商量。”
姑娘听后，开心的笑了起来，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谢谢，泽生哥，我这就去和我叔父说。”
“嗯，去吧。”
李泽生看着姑娘跑回寨子，头上的淡绿色发带随风飘摇着,李泽生挠了挠头，咧嘴笑道：“怎么感觉像喝酒一样。”
等到几头牛吃饱喝足，李泽生走到水塘边，给自己的葫芦装满水后，重新骑在水牛背上，一人四牛，往寨子走去。
寨子旁边的田地头上，有一座孤零零的房子，是之前李石住的地，老汉去年冬天的时候死了，到老就像这栋房子一样孤零零的，李泽生将牛拴在院子里的牛棚里，一个人走进寨子。
李浩田是和李泽生从小玩到大的兄弟，比李泽生小两岁，小时候两人天天在一块玩耍，后来两人长大了，便在一起玩的少了。
李泽生推门进入李浩田家时，李浩田和自己的爹娘正在院子里磨着镰刀，已经在为下午的秋收做准备了。
李浩田看到李泽生来了，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笑道：“泽生哥，现在就走？”
李泽生没有说话，冲李浩田笑了笑。
与李浩田的爹娘问过好后，李泽生对院子里李浩田的爹，商量道：“五叔，梅子她表叔说今天下午有空，你们能不能明天再收稻谷？”
名叫李五的中年汉子点了点头，笑道：“没事，明天收就明天收，不打紧。”
李五的妻子看着李泽生，打趣道：“泽生啊，过两年也好娶媳妇了吧，到时候五娘和你五叔去喝喜酒。”
妇人询问道：“梅子怎么样？和你年纪也差不多，你要是看中了，五娘我就去当一次媒婆。”
李泽生让说的有点脸红，抓紧和李浩田的爹娘告辞，走了瞪了李浩田一眼，吓得李浩田抓紧摇头道：“不是我说的。”
这李浩田不说话还不打紧，一说话更加让李泽生的脸色更红了起来，又回头狠狠的瞪了李浩田一眼，加快步伐逃离李浩田家，身后传来了李五夫妇的笑声。
院子里的李浩田挠着头，也‘嘿嘿’的笑着。
李浩田家距离李若梅家不远，中间只隔着两条街，所以李泽生很快就来到了李若梅家，李若梅早已经在家里等候。
“梅子，你先去地头等我，我过会带着牛过去。”
“不进来坐会？我刚喂我爹吃完饭，在屋里躺着的。”
李泽生跟着李若梅进入屋内，李若梅的父亲躺在床上，看到李泽生后，就一直乐呵呵的笑着。
与李若梅告别后，走在两米宽的巷子里，李泽生思量着这些年一直困扰的事情。
李若梅父亲叫李大维，虽然也是姓李，但却不是土生土长的李子寨人，李若梅和她父亲是十二年前被李若梅的表叔，李福海接到寨子里。李福海是土生土长的李子寨人，李长生打听过，李福海并没有兄弟，所以当时李福海把瘫痪的李大维接过来的原因，以及李福海和李大维的关系，这些李泽生一直搞不明白。
李表叔生曾经问过李若梅，只是李若梅当时还小，只记得她父亲不知道怎么就瘫痪了，后来是李福海把他们带到寨子里，自称是他们的远方亲戚。
来到寨子的时候，李若梅只是个四岁的孩子，这些年也多亏了李福海，李大维父女才能活下来，没有饿死。
“想什么呢？”
李泽生的右边肩膀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李泽生收起思绪，转头朝左边望去。
身后那位一下就被发现的年轻人，顿时感觉无趣，收起笑脸与李长生往前走了两步，刚好与李泽生肩并肩。
李泽生疑惑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身边年轻人皱眉道：“忘了我是干什么的了？我可是道士。”
李泽生看了一眼穿着深蓝色长袍的年轻人，加快步伐往巷子口走去。
年轻人快步赶上李泽生，有些埋怨道：“其实我找了你半天了，最后找了浩田，他说你可能在这儿，还真是在这儿，还是李浩田懂你，我一想到这儿就伤心呀。”
年轻人说到伤心的时候还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一幅心上人移情别恋的表情，只是当发现李泽生目视前方，只管走路，半点都不想搭理他，才默默收起了这幅模样。
李泽生一直走到田地头的房子那边，看到年轻人还在跟着自己，停下脚步无奈道：“说吧，这次又是什么事？”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陈临好歹也是道家弟子，哪能次次都是找你帮忙，上次纯粹是我自己找死，不能说找死，是天命，否则能劳烦你把我从水塘里救出来，不过后面那池子也真够深的，要不是你救我……”
自称陈临的年轻人，说了半天才停了下来，然后又觉得李泽生没有认真听，又在最后问道：“听明白了没？”
李泽生从开门、解牛绳，动作一直没停，但也仔细听着陈临说话，于是在陈临说完后点了点头。
陈临看到李泽生点头后，继续说道：“说正事，李泽生你知道寨子外面的世道吗？”
陈临没有等到李泽生回答，有些惋惜的继续说道：“寨子外面的世道，可不太平，听说旁边的东安县都死了不少人呢，有饿死的，有流寇杀死的，我就是从那边过来的。”
“知道你们江宁县为什么这么太平吗？那是因为郁林郡郡守的老家在这儿。”
李泽生从来没有出过寨子，这是第一次听人和他说外面的世界怎么样，和他心里想的很不一样，他从前一直以为外面的人会和他们一样生活，可能更好，可能会差点，但是从没想过会有人因为世道不好而死去。
李泽生疑惑问道：“没人管这些吗？”
陈临倚在一棵木桩旁，看着李泽生道：“有，但是管不过来，有些也管不了。”
李泽生沉默片刻后，走到从牛棚旁，从里面拉出四辆板车，看到陈临还没有离开，问道：“还有其他事吗？”
陈临听后愣了片刻，明知自讨无趣，还是接着道：“看在你救我一命的份上，我就泄露一次天机，你如果有机会去管一管的话，一定要去做，因为这是你的......反正你去做就是了。”
陈临说完后便转身离开，走的丝毫不拖泥带水，李泽生没有说话，默默看着陈临离开。
李泽生将板车分别绑在四头牛身上，骑着那头黝黑水牛往田地走去，就像是一切没发生过一样。
李泽生骑着牛，走出十多米后，回头看了一眼那栋孤零零的房子，喃喃自语道：“如果有机会的话，我愿意去试一试。”
路过那棵水塘旁的树时，看着这棵当年李老头种下的树，李泽生念起了李老头说过的一句话，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陈临慢慢的离开了寨子，年轻人突然停步，双指快速捻动，然后笑着摇了摇头，“给你算命不算什么，给自己算命就难喽。”
寨子旁的土堆后偷偷摸摸的跑出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来到深蓝长袍年轻人身前，怯生生问道：“哥哥，你是读书人吗，我听我爹说，县城里的读书人都穿你这种衣服。”
陈临其实早就发现一直跟在后面的孩子，起先以为是自己气度不凡，当下便有些怀疑小男孩的眼神，只是低头看到穿着一身缝缝补补的衣服的孩子，立即收起了不正经的神情。
这个不穿道袍却穿读书人长袍的年轻人，用双手理了理衣服，笑道：“不是，我只是喜欢穿这种衣服。”
瘦小的孩子有些失落，轻轻的奥了一声，告别之后就要转身离开。
陈临突然想起一人，伸手摸了摸孩子的脑袋，和蔼道：“读书人，重要是读书做事，而不是穿什么衣服。”
小男孩听到后若有所思，最后高兴的点了点头，开心的跑回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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