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月的农机厂比较吃香，水泵、拖拉机、打米机、抽水机是主流产品，而且供不应求，也是桂源乃至富城两县境内，唯一一家设备和技术力量都比较全面的企业，县里的重点项目蜂窝煤机当然只能在这儿加工，至于烧蜂窝煤的炉子就是小儿科。
合作建新厂的消息去年就传达了，但是作为效益年年靠前的企业职工，肯定不愿意去蜂窝煤厂，只得从一些不听话的老油条中挑选，毕竟他们还是有一定的技术，新厂需要搞机修的时候他们勉强能胜任。
人员的挑选还在斟酌进行中，但迫于县里的压力，蜂窝煤机的加工速度却没有怠慢，刚过完年那些技师们就上班了。
不过县里只给了一套图纸，明确要求按图制作，本厂的技术员就先把图纸分解开，让师傅们把各个部件加工好，最后才进行组装。
因为刘启东是带着设计顾问来的，所以农机厂负责技术的副厂长和办公室主任也赶到了装配车间。
刚过完年，车间里别的工人并不多，但是负责蜂窝煤机的师傅们全部在这儿，他们也是第一次见到机器的设计者。
没见着黄未之前，这些资深的师傅们只敢把问题提了出来，不敢随便发表意见，他们自认为自己的学历不够，数据的异常不知是不是有别的原因，毕竟图纸是人家设计的，有了疑问请教下本人稳妥些。
但是，当农机厂这群已经三四十岁的技师们，看到所谓的顾问特么竟然是一个显然连毛都没长齐的小子时，一个个眼睛都绿了，轰的一下发出嗡嗡嗡地声音，纷纷嚷着这是不是在开玩笑。
即使副厂长和刘组长再一次重申黄未就是设计者，他们仍然不大相信，还是大大咧咧、满不在乎的样子。嘴快脾气臭的甚至说，领导让一个小屁孩来瞎参合，出了问题谁负责，莫不是有人在暗中徇私。
他们之前虽然听说过筹备组有个年轻的技术顾问，更知道顾问每月的工资比谁都高，此刻见到确实学生一样的黄未，顿时让这些师傅心里很不平衡。
所以在场的人群里，除了几位知晓实情的领导，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不可言喻的表情，或揶揄讥讽，或漠然视之，谁都没把黄未当回事。
刘启东不清楚反应的问题有多严重，心里着急的是这个，至于黄未的身份根本不算个事。
看着乱糟糟地人群，半天说不到重点，便拿出军人的气势喝道：“都安静点，叽叽喳喳地像什么话？出了问题解决就是了，无关的事情少说！这个……是谁发现的问题，马上站出来说话！”
县领导的头衔不是盖的，一声吼就熄灭了杂音，车间里顿时安静下来。
“老冉……”
“冉超，你说。”
听出县领导的语气不善，大家伙迟疑了下就推出一直没怎么开腔的中年师傅，拿着图纸给黄未说出问题所在。
黄未心里松了口气。
问题不大， 就是冲压模块的尺寸不对，如果照图上的数据加工出来冲压成型的蜂窝煤就是大小头，不能被顶盘推出圆形模具，即使因为巨大的推力硬把蜂窝煤挤出来也将一团糟。
解决办法很简单，只需要修改下数据就行，因为师傅发现不对劲就没急着下料，所以谈不上什么损失。
但是他很清楚自己的图纸，按说不应该存在这个显而易见的问题，如此关键的部位，他怎么会马虎呢？
如果真是因为自己疏忽大意造成的，那就太丢人了！
黄未脑中飞快地闪过这些记忆深刻的数据，过了片刻突然想到了什么，顿时露出一丝微笑，从师傅手里拿过铅笔把错了的数据改过来，再细细核对一遍，确认无误后对冉师傅说，就照这个尺寸做吧。
“你顺便写个数就可以了？如果再出了问题怎么办？”
旁边有人撇撇嘴说道。
“我负责！”
黄未说完理也不理讪讪冷笑的那人，催着刘启东马上回去。
骑着车行驶在冷冷清清地路上，老刘禁不住骂道，你做事认真点不行啊？毛毛躁躁的，将来怎么做大事？
“刘叔，您先别急着骂我，咱们回去办公室再说。”
“哦——？难道还有别的原因？”
“暂时还不很确定，但问题出在建委设计科的可能性比较大。”
“建委会出什么问题，又不是他们设计的。”
“但是他们晒的图啊。”
“……”
黄未的图纸是初稿，定型后就成了原图，在没有复印件和计算机的年代，图纸基本靠手工绘制，然后用硫酸纸蒙在上面描下来，加上药水和硫酸纸晒成一套一套蓝图。
所以他怀疑是建委设计科的人在描图时写错了数字，但需要去刘启东办公室再看看自己的图才能确定。
刘启东顿时也想到了这个可能性，于是俩人很快回到政府。
等拿出图纸一看，问题果然如黄未猜测的那样，是建委设计科搞错了。
刘启东的脸色一下就黑下来，抓起电话就拨了出去，电话里把建委姚主任好一顿调侃，说好在问题还不严重，是不是追究科室的责任就看你姚主任，但我的顾问却被农机厂那些师傅们糗得满地找缝，你自己想办法给他一个交代。
“刘大书记，息怒息怒，事情我晓得了，但你也别太急行不行，怎么还是当兵时的臭脾气，这样子像个啥县领导啊，等我把事情问清楚了再说好不好，实在不行我摆酒行不行？”
“哼哼，别想着跟我敷衍啊，我今儿就等你的电话。”
桂源的很多干部不管在不在一个单位，都比较熟悉。
他们大部分都没机会升迁，在中下层岗位一干就是好多年，即使有部分人的老家在外地，也因为调不回去而不得不在桂源安家，并逐渐成了地道的本地人，相互间多多少少知道些底细，彼此还因为这样那样的关系走动着，人情世故在这个圈子里与老百姓一般无二。
这件事刘启东虽然占理，却不好过分将姚主任的军，毕竟事情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而自己也不适合把手伸那么长，把问题甩给他就是。
黄未同样没打算追究谁的责任，刘启东明白了就等于云县长明白，今后就不会有人在这件事上揪自己辫子。
何况只是个很小的事故，根本没啥损失。
但如果要较真的话，建委设计科的人处理几个肯定没问题。
他不希望因为一件小事情就上纲上线，这年头犯了错误处理得比较重，像这样的失误多半会被发配到乡镇一级去，想再调回来就非常难。
所以他当着农机厂那么多人的面并没有推脱责任，找到了原因也没想把人家怎么样。
就给刘启东说别追究了，只要问题解决了就行。
刘启东看了他一眼，俩人接触这么久，此子的品性也算摸得不差，既然他说算了，那就真的没打算追究。
“好吧，农机厂的师傅技术还是不错的，如果图纸没问题就不用管了，你马上要开学，安心上课吧，等厂子试车前我再通知你来看看。”
说完从抽屉里拿出一条烟，让他给老子带回去。
黄未点点头答应了，然后离开政府。
……
早春二月，黄未开学了。
虽然感觉这个年过得有点匆忙，但心情还是很愉悦的，上学路上都是连跑带蹦。
遇见本村的同学，打招呼时也如沐春风，让学弟学妹不知所措，稍大的则骂他神经病。
才一个寒假没见，同学们的精神面貌就有了些变化，男生变得更有主见，有思想，目光净往那些突然成熟起来，像含苞待放的花朵，娇艳欲滴的女生们身上瞄。
黄未就有这样的感觉。
除了班上的女生，他还留意到了两个旁听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