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艺坊晚上不营业，黄瑾每天下午五六点就会关门回家。
毕竟桂源的严打才刚刚开始，社会上的牛鬼蛇神还多，她一个闺女家看店不安全。
晚饭时黄瑾说今天生意还不错，卖了十几个，有二十几块收入，都快赶到企业单位职工的基本工资了。
爹妈很欣慰，觉得闺女很能干，儿子的安排也挺周到。
他们不知道藤艺坊是亏是赢，相反因为收入比原先还多，就认为是赚的，不会去考虑成本的问题。
黄岳毫不意外的说，能不能给几个打杂钱，最近笔墨纸砚的开销比较大。
姐姐心知肚明，不予理会。
黄未问道：“是不是每个星期天都比平时好卖些？”
“是啊，星期一二生意最差，打白板也多是那个时候。”
“这就对了，那些上班族星期天才有时间逛街。”
“上班族？……嘿，你的新鲜词还挺多的哈。”
黄瑾瞟了他一眼，意味深长的说了句。
“哼，不止上班族，还有打工族、月光族、低头族、啃老族……”
他不屑的说道。
这些东西二老听不懂，黄岳不会在意，只有黄瑾好奇。
但随时被人猜测，哪怕是自己的亲人，也让他感到不自在，所以忍不住怼了过去。
“你啥都懂行了吧？嘚瑟！”
“哦，对了姐，我打算给你找个徒弟。”
黄瑾楞了下，问道：“啥徒弟，这点活我和妈两个人完全能忙过来，没必要吧？”
“等两天我会在店里摆个烟摊，再把赵婆婆家的烙饼拿去试卖，今后你只负责看店，抽空把徒弟教会，然后把编织的活交给她，你没事了还可以看点财物方面的书，将来大有用处。”
爹妈一直没插嘴俩姊妹的谈话，听到烟摊和烙饼，就赶忙问是咋回事，让黄瑾的几个问号都来不及冒出来。
黄未解释道：“前两天我找刘叔叔帮忙办了个烟草证，咱店门口正当路，摆个烟柜刚刚好，路人买起来方便。另外给赵婆婆送石榴的时候，看到她做的椒盐烙饼，就在考虑咱们可以拿到店里去试试，如果有人买，买的人多，赵婆婆就不用去推销店门前摆了。”
黄瑾等他说完就赶紧问道：“ 你说的徒弟是咋回事？不可能是洋子叔吧？”
“不是，洋子叔我另有用处？”
黄未话才刚落，额头就挨了一筷子，一看是老妈打的，只不过阵仗大动作轻，连响声都没有。
“你怎么说话的，你洋叔也胡说？”
成季洋虽然脑子有点傻，但放眼全村没人不尊敬他，连小孩碰见了都会规规矩矩喊一声洋叔叔，不会去嘲笑捉弄他，因为家里大人早有叮嘱。
“嘿嘿，我另外给洋子叔找了个差事，他肯定能胜任，每个月多多少少能挣点。”
黄未赶紧说道。
“他能做啥，如果把他累着了，秀娥婶不找你麻烦？”
赵婆婆名赵秀娥，年龄并不比爹妈大多少，但她的父亲过去是远近闻名的秀才，而且辈分极高，年龄比他大很多的都要喊一声叔。
老妈不明白成季洋能做啥，平时看着虽然像个好人，但他刚回来不久，赵秀娥带着他下了一回田，哪知道到了田里脑子就突然不听使唤，像个疯子一样把庄稼踏得乱糟蹋的，从此以后队上就再也没通知他来集体干过农活，后来公社还专门来人给王队长打招呼，不准安排成季洋上工，但工分得照记。
“累啥累啊，从山上扛藤子，每次最多几十百把斤，岳哥都扛得动，他的身体没问题吧？”
“这……倒是可以，那你打算给他开多少工钱？”
“暂时还没考虑，我也得先看看他能不能做啊，只是有这么个念头。”
黄瑾又插嘴问道：“你说加工好的藤条在哪儿？还有，看书干啥子？”
“嗯，你的问题还多哈，等我吃了饭再慢慢给你细说……”
黄未笑笑，然后卖起了关子。
让牛家山的几家山民猎户来负责藤子的粗加工，这件事多半没啥问题，算得上是白送钱上门，他们怎么会拒绝。
成季洋专门去山上扛藤子回来的可能性也大，虽然他的脑子不好使，但只要不跟他弯弯绕，说话直接简单，一般都不会发脾气乱来。
当然刚开始还要亲自带着跑几趟，等他能明白自己的意思，可以独立去扛回藤子，那么再去跟赵婆婆谈工钱。
说到徒弟的时候，黄未稍微犹豫了一下。
因为他给姐找的徒弟是李红。
李红出事的时候才十来岁，但北方人的骨架大，加上她家当时的条件还不错，身材比同龄人就稍微高一点，而且脸蛋有模有样。
黄未救她的时候姐姐全程看见并参与了，但李家人赶到现场看到的却只有亲嘴和摸胸。
这个说法是王小旦告诉他的，他说李家婶子去他家借钱的时候，小旦爹开玩笑说红儿救命恩人的家里条件很不错，怎么不去找他们。
而李婶的脸色一下就变了，在王队长的追问下才说，红儿虽然是被黄家小子救起来，但他小小的年纪却学会了耍流氓，心思龌龊，在要命的时候还不忘对还未醒的红儿又亲又摸，如果不被那么多乡邻看见，这个暗亏她李家吃就吃了，永不再提。
红儿被人污了清白，但毕竟是他救的命，所以李家也不会做忘恩负义的事，只是再去求黄家却万万放不下脸面。
黄未听了之后脸就黑得像锅底。
一直以来他都不知道为啥自己救了李家的人，他们对自己却比之前还冷淡，除了事发第二天李叔来过家里一次，他们全家人再也没踏过黄家的门。
甚至自己在路上碰见李老二的时候，他的表情也像吞了苍蝇一样，好像自己十分恶心的样子。
此时才知道是这个原因。
重生之后黄未基本上不跟村里的同龄人耍，就算王小旦也因为不在一个学校，大只有在星期天或放假的时候偶尔聊聊。
所以他自然听不到这些暗地流传在村里的风言风语，这些言语当然不会当着爹妈和哥哥姐姐的面说。
事情过去快两年了，骄傲的李家人还没从贫困中恢复过来，李叔虽然是公安，但作为普通民警，这个年月挣不到什么外快，而且不能像老爹那样可以请长假，甚至先耽搁再补假，能腾出较多的时间忙农事。
李家的庄稼只有李婶一个人操劳，尤其更加令人无语的是李家婶子，在今年初又老蚌生珠，怀起了大肚子，眼下即将瓜熟蒂落。
不清楚李红是不是因此而不被家人重视了，或者是家里的生活营养一直都没有跟上，瘦得越发的皮包骨。
前几天黄未再次路过见到她时，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那就是让爹妈出面把李红领养过来，相信目前家庭生活还很困难的李家人，不会因为对自己的些许误会而拒绝。
即使仍然有些许芥蒂，但往深了想，未必他们就不想把无用的包袱扔掉吗？
而李红如果能过来，藤编正适合她这样行动不便的残疾人操作。
听黄未一口气把话说完，家人们都怔怔地望着他，半晌才反应过来的老妈突然破口大骂起来。
她很气氛，极其不理解为啥儿子舍命救了人，临了却被人家这么污蔑。
“李叔他们会不会同意？”
为了缓解老妈的情绪，黄瑾赶忙问道。
黄未摇摇头说道：“不同意把李红留在家干嘛？没看到李婶又快生了吗，到时候他们还会把心思放在残疾身上？最多尽量管吃管住罢了，谁会去关心她活成什么样，我估计就算李红得了病都不会往医院送，为了省奶粉钱硬捱。”
前世的记忆里，李家人不但骄傲，而且薄情。
记忆中他们全家人在九十年代中期就转为非农业户口，搬去城里后渐渐跟村里人少了往来。
因为转户口时土地被收归村里，到房地产爆发时他们又不要脸的夺了回去，带着些帮手目中无人的阵仗至今记忆犹新。
“如果真想带徒弟，你舅舅他们队上应该好找，不一定非要李红吧？”
老妈骂完歇了会儿，虽然她也觉得李红确实可怜，但要自己收为干女儿，无形中就会多一张嘴吃喝，还是个走路都无法的残疾。
而且自己刚刚还在骂人，转眼又要跟对方打亲家，怎么想心里都觉得极不畅快。
听话听音，黄未很清楚老妈心里所想，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作为没有文化的农村妇女，走得最远只是渡口和桂源，见地和心胸与全国大多数老百姓都差不多，只晓得认干亲就是驱病消灾，是一种善意的迷信。
但即使要认，起码要找一个四肢齐全，能走会说的正常人，哪怕有点小病小灾也没关系，只要双方大人的关系过硬。
像李家这样的家庭，李红这样的孩子，任谁也不会把这个虱子捉在头上爬。
而且自己还要让李红学藤艺，这就让老妈很不乐意了，毕竟这也算家里的一门挣钱的门道，不应该外传。
“之前我看到李红的时候就在想，枉我在那么危险的情况下把她救起来，但如今却活成这样，早知如此还不如不救！
其实残疾并不可怕，何况她在生活上完全能自理，过来后我给她做一副轮椅。暂时不会说话也没关系，遇到问题咱们可以写字。将来等她长大了还可以装假肢，跟正常人一样，有啥大不了？”
老妈瘪瘪嘴说，万一李红把手艺学会了，回去自己开店咋办。
黄未想了想才说道：“没关系，这不是更好吗，起码她有了一技之长将来能够养活自己。而且我的本意就是想让她活得有希望，如果出现这种情况我肯定乐见其成。”
他说话语气有种不容置疑的味道，于是大家都不知该如何反驳他。
只有黄瑾隔了会儿才说：“我觉得也可以，李红就算想开店起码得长大了再说，几年后咱家的店说不定早已出名，真有那个可能我就不信会输给一个徒弟。”
“姐说得对，而且开店得有充足的资金，越往后门市的租金就越贵，短时间内就算她们家里想开都没可能，何况这都是猜测。”
“好吧，只要你们两姊妹考虑好了，我们就依你的。”
老爹终于开口说道，老妈本来已经有些意动，所以就恰到好处的一锤定了音。
意见统一后，爹去把队长王长胜请来，让他出面去给李家人商量。
有这样的好事，李家自然难以拒绝，特别是两个孩子答应得非常快，只有大肚婆李家婶子还在犹豫。
‘拜了干亲，女儿住在亲家屋头就没人说什么了，再说了就算还有人嚼舌根子，你们就顺水推舟，说将来红儿会嫁给黄家老幺又有何妨？’
这是王队长劝说李家婶子的原话，当然原话他还是给爹妈说了一遍，不过二老根本没当回事，策略罢了。
就这样，黄瑾的第一个徒弟、黄未黄岳的干妹妹、十二岁的残疾李红来到了黄家。
黄瑾把自己隔壁的小屋子腾出来给李红住，黄未从街上买了一辆旧自行车，画张图纸给爹，在车队修理厂改了一架轮椅。
他还给李红找齐了小学和初中的课本，让她有空就看，能学就学。
至于说话……
黄未坚信，只要声带没有损伤，将来医学发达了，完全有可能恢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