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圆满和尚和无赖居士听了赵州野老的答案后，却是一阵哑然。而金山寺那边，也有一对好友在辩论。

“我说，你能得要逼着那圆满首座，成佛吗？”

金山寺住持的禅房方丈室内，私塾老者对着正在摆弄茶具的住持，无奈一叹气。

而住持听了，做出不高兴的模样，放下手中茶具，假嗔道：“今日是元宵佳节，我以为你来我这金山寺，是件喜事，哪知道你一开口，就说这些丧气话。”

私塾老者无奈撇过头去，叹道：“这哪是丧气话，这本就是事实。”

住持见状，略有激动的说道：“圆满他从小就拜入金山寺，我是看着他长大的。他小时候，花草、走兽、飞禽，便与他亲近。六岁便能熟读经文。七岁便通晓其意。十岁见物知其本源，之后便进入了一年的闭关顿悟。十五岁参加水陆大会与十位有名的高僧同时进行辩论，口若悬河，舌灿莲花，对答如流，面不改色，把十位高僧讲得是羞愧难当，其中几个，现在都还在自家寺院的藏经阁中参悟呢。如今更是我金山寺的首座，我金山寺虽说名字不出众，但好歹也是与普陀寺、文殊寺、大明寺并列的禅教四大名寺。圆满他有这么多的功绩，又趁着年轻，一定能闯出名声来。”

私塾老者只是叹气，但这回看向住持，解释道：“我不是说他闯不出什么名声来，圆满首座的确是一个修佛的好苗子，但是，是你把目标定的太高了。”

“什么目标定得太高，是他本该如此。”

住持虽然有些生气，但还是给私塾老者沏了茶水。

私塾老者端起茶盏，吹走热气，赞叹一声好茶，接着说道：“圆满首座虽然是个天才，但真的不是这个料子。他在金山寺这附近，成个菩萨，已经是足够了，你却偏偏要让他去普度众生，你跟我说说，众生千千万，人心又是千千万，这么能普度的完？”

住持听后，沉默良久，看着茶盏上冒出的悠悠白气，心中闪过一丝不忍，但还是继续辩解道：“他能度得多一些，就尽量让他度的多一些。”

“可是，他连自己都度不了。”私塾老者放下茶盏，忍住了拍碎茶具的心情，盯着住持，说道，“我虽然只跟他待了不到一天，但是也能看得出，他心中有犹豫，面对那些顽童，他一让再让，一忍再忍，让到最后，忍到最后，他得到了什么？他又度了什么？”

“所以。”住持转过身子，手忽然抓住私塾老者的臂膀，急说道，“所以我现在在教他，教他怎么度人。”

“得了吧。”私塾老者掰开住持的手，摇摇头，说道，“你自己心中迷障万千，怎么能教得了他成佛。”

住持一愣，久久不语，但最终心中无奈换作一声叹，重新握住茶盏，说道：“那就让他自度。”

“自度？”私塾老者冷笑一声，嘲讽道，“自度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那我问你准备让他自度多久？”

住持认真思量片刻，伸出三个手指，说道：“以圆满的悟性，三年即可。”

“三年……”私塾老者哂笑一声，摸着胡须说道，“三年何其难熬，但以三年的时光，换自身解脱，倒也划算。但是，这三年的时光，你拿什么去偿还圆满首座？他自度完成了又如何？让圆满首座去度别人嘛？我告诉你，他度一个人，身上的烦恼便会增一层，一层接着一层，到时候，身上满是烦恼，他又怎么度人？再次自度吗？你这可是陷入循环当中了。”

住持又是一阵不语，最终还是抿了一口索然无味的茶水之后，默然说道：“你变了，当初心怀凌云之志，如今变得古怪刁钻。”

“不是我变了，是我老了。”住持端起茶盏，私塾老者便放下茶盏，回答道，“一切都放下了，也就看开了。”

“圆满他一定能普度众生。”

住持还是把话绕回了原点。

“哼，能度众生的，只有众生自己。哪怕是佛陀释迦牟尼佛入灭前，也没有普度完天下众生。众生苦便是人间苦，人间同地一般宽，与天一样高。天地，是能度化完的吗？”

“度不完，就让圆满的徒弟去度，子子孙孙无穷匮也。”

住持看似妥协说道。

“拜托，别搞笑了，山和天地不同，山好歹也能挖完，但是人呢？人是长不完的，只要人长不完，烦恼也是长不完的。”

住持沉默的看向茶盏，不语。

而私塾老者接着说道：“纵使圆满首座度化了一方，但是像圆满首座这样有悟性的人，百年难得一个，就算得了一个，愿意用一生来普度众生的人，又是百里挑一。难啊。”

“但总不能不普度吧，我们这些人，就是想看到一个真正的太平盛世。”

住持埋怨说道。

“不是不普度，我的意思是，你对圆满首座的目标定得太高了。”私塾老者见住持这个榆木脑袋慢慢开解，脸上便有了笑容，继续加油劝导，“你这样会逼坏圆满首座了的。”

“你就如同那方仲永的父亲一样，在害死圆满首座，把你自己心中的欲望强加到圆满首座身上，迟早要出事情的。”

“我又如何像方仲永之夫了？”

住持苦笑道。

“难道不是吗？”私塾老者仰着身子，看着住持，解释道：“埋没方仲永的不是方仲永自己，而是那个令他写诗赚钱的愚夫。若不是他令方仲永写诗赚钱，若不是他带着方仲永走亲寻戚，若不是他带着方仲永攀附权贵，若不是他不让方仲永接受更好的教育，方仲永能成为一介布衣吗？你就如同那方仲永的父亲一样，把自己的欲望强加到孩子身上，迟早会毁了圆满首座的。”

“……可，可我这是在让他变得更好，我和方仲永之夫不一样。”

住持楞楞说道，有些失神。

“哼。”私塾老者冷哼一声，说道：“有什么区别吗？都是自私。”

住持紧闭双目，不让眼中痛苦流出。

私塾老者见状，于心不忍，自己知道眼前这个老友是为圆满首座好，但是却是好过头了，自己也不知道叹了多少气，又叹道：“好了，那就不提这样了，我问正经你，你元宵过后，打算怎么教导圆满首座？”

自己这一问，三分之一是要去劝回老友，另外的三分之一是真的关心圆满首座，最后的三分之一是出于自己的忘年交无赖居士也是圆满首座的好友的份上。

住持提起正事，也收好表情，认真回答道：“菩提寺也曾多次发出与我寺辩论的邀请，但我也多次拒绝了，原因是圆满他还涉世未深，现在看来，时机已经成熟，我想，趁着这个机会，让圆满他去菩提寺走走。”

“菩提寺……”私塾老者在心中默念了几遍这个寺名，因为总觉得有些耳熟，忽然大悟道：“菩提寺不是圆满首座他在水陆大会辩论过的十个高僧之一的普觉禅师的寺庙吗？你怎么……哈哈，有道是，‘不是冤家不聚头’，你倒好，强行这两冤家聚头了。”

私塾老者笑着，住持倒是无奈，说道：“我一是为了磨炼圆满他的性子，二也是为了菩提寺着想。普觉禅师现在都还在藏经阁待着呢，但是他的弟子不服气，首座对首座，不是正好？趁着让他们打消了这份迷障，省得一直空执着下去。”

“哈哈哈，好啊，你哟，就以你说的，是他们空执着吧。”私塾老者笑了一会，又正容道，“对了，还有一件事，我之前说了，我看得出来圆满首座他心中有犹豫，但是我却不知道他在烦恼些什么，你知道吗？”

住持愣了愣，心想私塾老者是个值得托付的好友，便心一横，说道：“圆满他……他喜欢上了一个女子，名字嘛，好像是安乐莲。”

“安乐莲？”私塾老者惊呼一声，说道，“安乐莲可是那金家娘子？”

“正是。”

住持摇摇头。

“安乐莲，我听说这妇人，刚刚嫁入金家，便克死了金家的家主。又有传言，安乐莲不守妇道，金家老夫人有意替子休妻。但是，银家公子又爱慕安乐莲美色，有意纳安乐莲为妾。”

“哎，最好是纳了。”

后半句住持没有说出口，是省得她来勾引圆满。

私塾老者知道不说破。

……

另一边，圆满和尚和无赖居士已经猜完灯谜，除去那一个谜底是人的灯谜，他们一共猜对了二百二十三个，也算是豪举了。

赵州野老也给他们发了赏钱，起初，圆满和尚本来想全部给无赖居士的，但是无赖居士说了既然是一起猜的，那就一人一半。执拗不过无赖居士，圆满和尚也只好收下一半的钱财。

而两人现在走至青海湖滨，那里有放孔明灯的，也有放水灯的。两人用刚刚赢来的银两各买了一个孔明灯，准备写下心愿，放飞灯盏。

青海湖滨，灯盏齐飞，照黑夜犹如白昼。

“你许下了什么心愿？”

无赖居士看着放飞的孔明灯，问道。

“愿无忧。”圆满和尚也同是看着自己那盏孔明灯，说道，然后又向无赖居士解释道，“愿天下无忧。”

“巧了，我也是写着愿无忧。”

圆满和尚会心一笑。

但是圆满和尚不知道，无赖居士这愿无忧的意思，实际上是，愿君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