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着熄灭的灯火，依靠在墙边等着时间过去，他等了几秒，头顶的月光渐渐开始了盘旋。

  他的身影在月光之下越拉越长，他知道，这是对方在为他略过无意义的夜晚，在这个村子里能有什么值得在夜间留恋。

  他仰望星空，头顶上是一片斗转星移，短短片刻，天边已有一抹橙光从地平线升起，那朝阳已从东边升出。

  他打起了精神，扭头向身后看去，朝阳在慢慢升起，房屋中的声响也越来越大，从最初的轻微翻身，到之后的起身洗漱，她要赶在最早的时间前往集市。在那里，有她丈夫寄回来的一笔金钱，以及最新鲜的干粮物资。

  她站在门前粗略地打理着自己的衣角，第一缕斜阳已经透过打开的房门进到屋内。一股潮湿发霉的气息从房间深处传来，那腥臭腐朽的气味是如此沉重，就像是多年未经太阳洗礼的洞窟之中。那刺鼻的气息即便是处于旁观者的莫言也无法忍耐，他揉了揉自己的鼻尖，让开了半个身位躲开气流。

  她望着远方，是村口的方向，她深沉地叹了口气，便以更惆怅的目光望向房中，她心中是如此芥蒂，她不想带着这个智障儿子前往赶集，那会浪费她不少时间与精力，但没办法，村子中的邻居已经不再愿意帮她看护，因为连夜的吵闹让他们无法入眠。

  独处在家中的危险远超往常，她有种预感，那冠着七八个名头的教授，那有着“数不清”的学生的老师，他会带来如此之多的灾难。

  那是一种源于非理智的征兆，她说不出这种恐惧的来源，那或许是他曾经的一个眼神，或许是某天的一个不经意动作。但无论如何，无论别人是否相信，她与她的丈夫都坚信着，那有着优越身份的“教师”会对他们的孩子不妥。

  她叹了一声，转身向屋内走去，杂草从房间中散落到过道，半虚掩的房门下有不少零散的稻草，它们大多干燥，但随着进程的深入，稻草上开始出现各种杂质，米粒、昆虫的尸体、无法分清来源的液体、甚至还有一只已经半腐烂的布娃娃。

  她揉着眉间，她对这凌乱不堪的景象是如此熟悉，无论在什么时候，无论是何时更换的稻草，他总有方法在一天之内让它们变脏，那浓厚的气味像极了多年以来沉积的沼气。

  “或许就是吧”

  她这样想着，屏着气息走到房屋的最内头，在那里，铁链上满是橙黄色的锈斑，粗大的铁链被螺丝榫卯在墙壁的最角落，在链子的另一头，是一个浑身污垢，身材消小的男孩。他的体表苍白，关节各处都可以明显地看到突起，他的眉眼集中在一处，五官是如此密集，他抱着粗大的铁链，在睡梦中的嘴角留下口涎，身子的旁边有一个满是黄斑的娃娃，它的五肢健全，只不过在它的缝合处已经有着不少布料外泄。

  她推动那个男孩的身子，在睡梦中的他发出无意识的呼喊，声音随着她的动作渐渐变大，她皱着眉头，轻轻叹了一声，扭头向身旁走去，在那里，有村庄中为数不多的自来水管。

  她打开了水龙头，水流与盆底碰撞发出了剧烈的声音，那清脆的声响进一步将他从睡梦中唤醒，女人提着那接了三分之一的水向房中走去，清水继续从管口流出。在这里，最不值钱的便是这些随处可得的天然资源。

  她看着面前瘦弱的男孩，轻轻地叹息了一声，水流便从她的手中冲去。

  他的半个身子被清水打湿，污浊随着流动被带走，他在冰冷的刺激下终于是从睡眠中醒来。他持着嘶哑的嗓音不断大喊，手脚的动作被铁链束缚，他抓着脖子上的铁链不断摇晃，掌心有斑斑血迹渗出。

  女人看着眼前的样子眼中只有深深的疲倦，她没有停下自己的动作，提着的空桶被再一次置于水柱下方，她望着接了过半的清水，再一次朝着男孩的身下倒去。

  她泼洒着手里的液体，行动是如此地习以为常。她不顾对方的挣扎，将他的嘶吼置若罔闻，手中的动作逐渐加快，看着脚边流出的那带着污浊的液体，她轻轻叹了一声。

  “隔壁的疯子能不能安静点！大清早的你不用睡觉！我小孩还要睡呢！”

  正看着眼前的一幕，莫言的耳边传来了隔壁的喊声，他诧异地向身边看去，隔着矮墙，那满是赘肉的妇女进入了他的眼中，她一边走，一边嘟囔骂着：“神经病！大早上的嗷嗷嗷的叫！”

  她走着，靠到了矮墙边缘，冲着这边大喊：“疯婆娘管管你那小鬼！下贱胚子疯了就别天天祸害人！我家小孩可是要上学的！耽误了他的学习怎么办！啊？你赔吗！”

  她的一声声大喊在宣泄着自己的脾气，但她只喊了一会，额头的汗珠便如豆大般滑落。那滑落的汗珠打断了她嘴中的碎念，胖女人抬手虚掩着自己的额头，扭动着脖子向天上看去，烈阳还未升起，橘红色的阳光便已经从远方到达。

  她啐了两声，一步三回头地望向身后大敞的房门，嘴中仍在碎碎念着骂着，只不过这次的目标换成了那还未彻底升起的朝阳。

  莫言见她离开，自己的视线再一次投到了那房间的深处，她的指尖仍旧握着水桶的把手，微微发白的关节完美地映照了她此刻的内心，她强忍着自己的表情，手中的水桶仍有半桶清水，她向男孩看了一眼，看着他那恐惧的表情，她只得缓缓放下。

  她倚在门旁，手掌虚掩着自己的额头，嘴里在不断地低声重复着：“不……他不是疯子……不……他不是疯子。”

  她就如自我催眠般不断陈述，眼角的一行清泪滑下，她嘴中不断地告诫着自己，念着：“不……他会好的，再过两天……我们去到城里……那里会有专门的老师照顾他……他会好的……”

  她一遍遍地为自己规划不久后的未来，那是她唯一的期望，在这个村子，她的家庭早已如同灾厄一般不被人所待见，她对这里毫无留恋之情，她只想离开这里，去那个在丈夫嘴中，由他一次次务工所带回来的美好都市，在那里，即便是这样的痴呆患者也能找到工作。

  她一遍遍地念着，那不出声的哭泣才终于缓缓停下，她走到男孩身旁，从架子上拿起着房内唯一还算干净的抹布，为那男孩擦拭着身体，她的动作很轻柔，恐水的情绪已经逐渐从他的心中离开，他看着自己渐渐变干的身体，又一次笑了出来。

  “我们等下去集市。”她看着孩子身上未擦净的污垢轻声开口，她也没等对方回答，便自顾自地说着：“我们等下可以给你买块冰糖，这周的钱会有富余，再买上一袋面粉，这样我们的路上都不在需要购买食物……再买一点新布料……我们可以多装点东西带走。”

  她一直说着，没在乎孩子是否有听到耳中，甚至不在乎他对此作何反应，她只是在自顾自地说着。

  “孩子……我们马上就可以离开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