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州星，是华夏后裔冲出地球、融入宇宙后，占领的唯一生命星球，也是整个华夏族群在星辰大海之中，生存和发展的根基。

这一日，天气微阴，白云翻腾。

在神州星最高峰——泰鼎峰之巅，两个须发皆白、仙风道骨的老者，正以黑白子对弈。

“果然是江湖越老、胆子越小，燕兄，这棋怎么就挂三三了？”问话的蓝衫老者眼睑一抬，露出孩童般天真的笑容。

“一招落后，满盘皆输。如今这个小角，已是欲做两眼而不可得了。”言罢，白袍老者颓然投子。

蓝衫老者亦将手中的棋子轻轻放回棋篓内，起身，踱到悬崖边缘，遥眺满目青山、无尽流云，衣袂无风自动，感叹道：“江山如画，风雨欲来。所幸还有百年时光，也许燕兄能再创奇迹也未可知！”

白袍老者燕九陌，蓝衫老者风无涯，是神州盟仅存的两大元丹境强者、太上长老。

华夏族群进入星际后，历经种种艰难险阻，建立了九品势力——神州盟，依附于八品势力天罗宗，已历七百年。

七百年来，由于天罗宗压榨、收刮日甚，盟内修炼资源捉襟见肘；也由于要承担万族征战义务，强者不断出征，却从来都是有去无回！

如今，后辈因缺乏修炼资源而成长缓慢，强者因不断消耗而日渐凋零，整个华夏族群，已因人才青黄不接而渐至危急存亡之秋！

今年，又到了神州盟派高手出征之时，燕九陌与风无涯必去其一。

“奇迹？要有奇迹还用等到现在？看看你我，须发皆白、满脸褶皱，像是能再次突破的样子吗？再看看我华夏后辈，哪一个有望在百年之内突破至元丹境？亦或是，你还指望申屠武等远走高飞之辈会良心发现回来担起责任？要不，由我出战，您老兄留下来创造奇迹？”向来以冷静、淡泊著称的燕九陌，在相识、相交、相知数百年的老友面前，今日似乎有点儿控制不住情绪。

在地球时期，他确实曾创造过奇迹！

还记得当年，随着科技的发展，地球人探索星空的范围越来越广，机缘巧合之下，陆续发现了数艘星际战舰残骸，并由此研究、发掘出武道修炼功法和远超地球的科学技术。

紧接着，华夏神农架，出现了一个修真遗址。

从那以后，地球进入全民练武和科学技术日新月异的狂飙突进时代，正式开启探索宇宙星空的伟大梦想！

但在开始阶段，修武，只局限在各国高层、以及豪门大贾的圈层之中。

后来，虽然逐渐流向民间，但底层百姓能够得到的，只是最基础的功法。

即使修炼有所成，也只能成为供人驱使之才，而无法对当权者形成威胁，更无法打破当时的整体利益格局。

因为，那个时代最拔尖的修士、武者，几乎完全出自居于金字塔尖的既得利益阶层。

出身贫寒的燕九陌在因缘巧合之下，进入神农架修真遗迹，意外获得一次层次不低的传承，最后仅用了不到两百年时间，就晋级元丹境强者，堪称那个时代贫民逆袭的唯一传奇！

可如今，奇迹还能再次发生吗？

宇宙之间，星海之中，经过亿万年的进化，人类族群逐渐发展成以武道为主、科技为辅的世界。

武道又分为修武和修真两大体系。

两者之间的区别，在于能否感应到天地灵气。

孩童自六岁淬体，刚开始并无不同。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少数天资卓越之辈，能感应到天地灵气，开始借助修真功法，直接吸收天地灵气转化为灵力，开辟丹田，成为高高在上、众生景仰的修士。

而绝大部分的普通人，都感应不到天地灵气，只能按照武道炼体之术，日日锤炼肉身，让筋脉产生内力，进入武道体系。

武道三境：后天境、先天境、抱丹境。寿元极限分别为二百年，五百年，一千年。抱丹境强者，在武者世界中，又称陆地神仙，是修武的至高境界。

而修真却有九境：练气、真元、元丹、妙法、生灭、更始、道衍、造化、仙人。寿元极限分别是二百年，五百年，一千年，两千年，五千年，一万年，两万万年，五万年，直至至高境界的不死不灭、与天地同寿的仙人境。

与武者三境对应的修士境界，分别是练气境、真元境、元丹境。但总体而言，修士因为战技更加灵活多变，战斗力一般要强过同阶武者，但比起更高一阶的武者却又颇有不如。比如，真元境修士战斗力，强过先天境武者而不如抱丹境武者。

由于大部分修炼者长时间停留在后天境和练气境，所以，又将后天武者分为三流高手、二流高手、一流高手；与之相对应的修真境界，是练气境的前期、中期、后期。

无论是修炼潜力，还是同阶战斗力，修士都强过武者。所以，镇族强者，只能是修士。

所谓修真不兴，族群危殆。

如今的华夏族群，两个元丹境已经老朽；真元境修士中，也没有看出谁能在百年内突破至元丹境；至于练气境修士，即使在华夏族群最鼎盛的时期，也没有谁能在一百年内，从练气境突破至元丹境，如今就更不敢想了。

风无涯沉默良久，直至燕九陌情绪平复下来，才缓缓劝道：“这么大年纪，气话咱就不说了。燕兄，你留下来，是你我早就达成的共识。值此危急存亡之秋，总要尽点人事才去听天命吧？华夏族群的定海神针，非你莫属！”

其实，所谓创造奇迹，只能算是抱着一丝希望。

除非上天直接赐下一个妙法境强者，否则，即使神州盟中有人侥幸突破至元丹境，也愿意为盟内作贡献而不像申屠武等人那样直接远走高飞，但在天罗宗的压榨之下，也顶多是拖延百年光阴罢了，很难从根本上扭转颓势。

至少此刻，二人的心中，是相对悲观的。

燕九陌出神地看着眼前的知交好友，心中满是感伤。

过了半响，才苦笑道：“定海神针？糊裱匠罢了！就如今这满屋子漏风的现状，恐怕也糊不了多久了。

“按寿元比例计算，我已相当于凡人境的七旬老人，正该颐养天年、含饴弄孙；

“根据修真常识，超过寿元极限之五成者，从神魂到躯壳，都开始进入由盛转衰的通道，绝无再次突破之可能，也谈不上什么潜力了，只能充任势力底蕴；

“你我已700余岁，超过寿元极限七成多，即使无病无灾，还能坐镇华夏多少年？

“在这个星辰大海之中，遵循的是优胜劣汰的丛林法则。白发老人作先锋，还想有奇迹发生？”

这些虽是燕九陌的抱怨之言、情绪发泄，却也是大实话，于风无涯的心中，亦有戚戚焉。

风起处，有雨丝飘落。

风无涯的眼眶微微有点湿润：“想不到，才短短数百年，我神州盟就沦落到如此境地。如今，想退回地球，也已不可能了！”

遥望天际，仿佛回到当年地球人组建星际舰队，以“一帝二王十侯百尊”的蓬勃气势勇闯星际的情景。

那时，所有的地球人没有太多的内斗，华夏人更是团结一致、积极进取、闭关修炼、行险搏杀，不到百年时光，就鼎定神州星、建立九品势力——神州盟！

可惜，有了家园、有了根基之后，当初从尸山血海中杀出一条生路的拼搏精神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逐渐充斥于整个神州星的安逸氛围和保守思潮。

而同一时期，曾经的地球其它诸强国修士，在宇宙中的发展却远远不如华夏人。在提出分享神州星未果之后，报复性的打压接踵而来。

再加上天罗宗的刻薄压榨、华夏内部各势力之间开始争权夺利，虽然仍不乏肯奋勇拼搏、流血牺牲之人，神州盟依旧不可避免开始走下坡路。

如今，“武帝”申屠武消失数百年，根本不管神州盟的事儿。“二王十侯百尊”又大部分是歪果仁，在这数百年中，他们以阴谋算计、落井下石等实际行动，再次证实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乃至理名言！

当年上榜的华夏人，“风侯”风无涯已成为硕果仅存的强者。

至于燕九陌，虽然与他们年龄相仿，但在“一帝二王十侯百尊”之名响彻全球时，尚籍籍无名。

…

正当二人感伤之际，远处响起轻微的衣袂破风之声。

两人向山下望去，果见一身青衣的泰鼎峰方姓管事正御剑而来，不一会儿就到了跟前，躬身行礼道：“太上长老，天罗宗派人来了。”

“无需多礼。天罗宗是为万族征战之事而来吧？告诉他们，十日之后，我将亲率战舰去天罗星会合。” 风无涯直视方管事，抢先吩咐道。

天罗星，是天罗宗所在的核心生命星球。

按照以往惯例，神州盟等九品附属势力，每隔百年，都要派出一个元丹境强者，率十个先天武者、一艘战舰去天罗星会合，然后一道向万族战场进发。

由风无涯率队出战，是由风无涯主动提出、燕九陌勉强默认的事情，出征的先天武者和战舰，也都已准备好了。

“是，哦，也不是。”方管事面露为难之色，有点吞吞吐吐。

“到底是，还是不是？”燕九陌淡淡地看向方管事，声调平稳，不见丝毫起伏。

方管事将腰弯得更低了一些，咬了咬后牙槽，沉声答道：“他们此番前来，不但要我们派人出征，还催我们上交贡品。”

“上交贡品？不是明年才交的吗？”风无涯插言道。

方管事顿了顿，语调中含着悲愤：“并非十年一度的常例，说是他们二长老第九子的百岁寿宴马上就要到了，所以……”

又是二长老！

同样是元丹境修士，若是单独放对，无论燕九陌还是风无涯，都有把握斩下他的头颅。

可就是这么一个实力尚且不如他们的人，背靠天罗宗这样的八品势力，数百年来，屡屡刁难得他们愤恨不已却又无可奈何。

是可忍，熟不可忍！

风无涯握紧双拳，不觉提高了声音：“让我们携带贡品参加百岁寿宴？”

“说是不用派人，准备好贡品，让他们带回去就行。”这么窝囊而又无力抗拒的事儿，谁愿意向上报告？此时此刻，方管事的心中，有为难、有悲愤、更有对两位太上长老憋闷心情的感同身受！

可惜，为了神州盟的大局，再憋屈都得忍着！

“你先去吧，告诉对方，我一会儿就到。”燕九陌待自己人一向宽厚，此情此景，将事情揽过来，就是对下属最好的体恤。

等方管事踏剑飞走，燕九陌故作轻松地说道：“老弟一向耿直磊落，此事还是由我来应付吧。无非是‘量中华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罢了，反正五千年煌煌史册，卖国贼我不是第一个，也不是唯一的一个！”

“成则勾践、败则李鸿章！若非逼不得已，我想，连慈禧都不愿卖国。”风无涯虽是宁折不弯的性子，但不代表他对燕九陌的忍辱负重不能理解。只见他深施一礼，然后缓缓抬头，看着燕九陌的眼睛，郑重说道：“我走之后，神州盟的千钧重担，就都托付于燕兄了！”

燕九陌上前紧握对方的臂膀，仍不放弃最后劝说的机会：“我孤家寡人一个，老弟你身后还背着一个大家族，其实我去更合适。”

“月照、西乡，我与足下分任之。”风无涯掉了句文，“苟活了数百年，别的没学到，自知之明还是有几分的。

“让燕兄你留下，不只因为燕兄乃九品丹师、战斗力几乎同阶无敌，更重要的是，你虽然为人宽和、身段柔软，却是坚钢不可夺其志的主儿！

“你留下来，神州盟还有一丝希望；换做我，就今天这事儿，说不定就会因为忍不了一时之辱，杀了来使，然后与天罗宗拼个鱼死网破！

“当然，最终结果，肯定是鱼死了、网却没有破；

“至于风家，百年之内，自有燕兄照看；百年之后……百年之后的事儿，不想也罢！”

说罢，风无涯再深深一揖，飘然而去。

两个携手共历了无数次艰危困厄的战友，就此告别！

燕九陌深深回了一礼，直至风无涯的身影消失不见，才重新直起腰，缓缓走到一块巨石上，盘膝坐下，自储物袋中取出古筝，一曲《广陵散》自琴弦上缓缓流淌。

山风愈急，雨点滴落琴弦、流经岳山、沾湿底板，燕九陌恍若未觉，琴声愈发萧瑟、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