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米汤，小时候家里没米，只有天天喝汤，爷爷一怒之下名字因此而来。

爷爷叫米国良，土生土长的湘西佬，年轻时干的重活多，老来落下一副佝偻背，直不起身像张弯弓一般，整天一套蓝灰色布衣，浑身上下土不拉唧。

1930年出生在芷江这个穷乡僻壤，正所谓生逢乱世中，不死也要脱层皮。家里有兄弟四人，吃了上顿没下顿，一个个面黄肌瘦，犹如霜打的茄子，雨天的蚂蚱，每天挖野菜，刨葛根忙的是不亦乐乎，却从来都没吃饱过，过着饥肠辘辘的日子。

在湘西这片土地上，人们脑海自然离不开赶尸，下蛊，土匪，就如与生俱来的一般，但爷爷他是有原则的人。1948年满十八岁，被辰溪土匪头子石霸湘虏去，在他帐前听他使唤，供其差遣，端茶倒水，当牛做马。但毕竟也能混到一口饭吃，不会被饿死，也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这年头不被饿死，将就下就行，何必急着去轮回呢？何况在我们湘西有很多都是生不由己才落草为寇，总之活着不易，想潇洒的活着是难上加难。

生逢乱事，身不由己。

忙时为农，闲为土匪。

深刻的反应了当时湘西的现实，在这个人吃人的年代，生存已经不易，谁都不能去想明天会发生什么，然而爷爷这个普普通通的人，却过了这不平凡的一生。

石霸湘，辰溪大匪首，黄埔军校生，历任民国团长少将师长等职。在当时来说可谓是风光满面，呼风唤雨，不可一世，手里头将近三千余人，一千多条枪，整天打家劫舍，坏事做尽。一副不可天下人负我的架势，一张打遍天下都不怕的恶脸，盘居在辰溪燕子洞中。

近年来土匪四处鹊起，多了自然打家劫舍的油水就少了，今天你来一波，明天他抢一次，湘西地界的老百姓自然是死的死逃的逃，剩下的也只有老弱病残，多半在家等死，能活一天算一天，老的跑也跑不出这茫茫大山，干脆等死。

眼看爷爷的温饱又成了问题，土匪之间不是你打我一下，他就打你几回，真所谓是乌烟瘴气，鸡飞狗跳，永无宁日。正巧爷爷的那股土匪跟湘西最大的土匪头子榜爷干上了，石霸湘打也不是逃也不是，打把干不过人家五千多悍匪，逃吧兄弟们以后就不用在湘西混土匪的营生。

气的石霸湘呀，咬牙切齿咯咯响。石霸湘心里不爽，爷爷他肯定遭殃。

“小良子，小良子，给爷拿烟枪来，快点儿，小心老子打断你的狗腿。”一股沙哑的声音飘来。

爷爷心里一咯噔，心想这会肯定没好事，怕是又得当回出气筒，可是没办法，谁叫他是大爷呢，还是屁颠屁颠的跑了过去。

爷爷战战兢兢给石霸湘递过烟枪，加上烟土，点上烟灯，没等石霸湘抽上几口就来了神，眼睛一瞪胡子一抹，骂到，“他娘的，老子好歹也是人物，居然被榜爷那小子骑在头上拉屎撒尿。”一气之下烟枪就往爷爷身上砸去，桌子一拍吓得他浑身一抖。

扑通，砸中爷爷，那个烫呀钻心一疼，纵使他心里有一万句娘，却不敢骂出声来。

小心说到，“爷，人家欺负咱，咱就跟他打呗，大不了来个鱼死网破，看谁能好过谁！”

这话不说倒好，一说石霸湘气不打一处来，顿时就上起飞脚，把爷爷他踹的找不到北，踢翻在地。

呸…一口老痰吐到了爷爷那瘦小的脸上，石霸湘大骂到，“你他娘的，老子好不容易搞到这些家底，你让老子鸡蛋碰石头，你小子是不是想害死老子，让别人坐收渔利？”说完就要动鞭子往爷爷他身上抽。

爷爷一看架势不对，腿都吓软了，立马翻身跪在石玉湘面前，急切的说到，“爷，爷，小的不是那个意思，不是那个意思啊，我是说咱在暗地里跟他干，”不是明着来，说完咧嘴嘿嘿一笑…

石霸湘怒骂到，“今天你给老子说憋出个屁来，不然抽死你，”说完狠狠的把鞭子扔在地上，继续抽起了烟枪。

爷爷晃晃悠悠站起来，擦掉额头的虚汗。走到石霸湘身边，低声说到，“爷，咱可以学学别人，你跟我过不去，就去刨你家祖坟。你想打我，也去刨你家祖坟。我打不死你，还是去刨你家祖坟。关键是能解咱自己的气，也能气气别人。”

石霸湘狠狠的白了他一眼说到，“你是猪脑壳吗？老子刨人家的祖坟，人家不会刨老子的？你大爷的出的是什么鸟主意。”

刚抬起手，还没打下去。就被爷爷抱住，“爷，爷，我还没说完呢，咱可以先把咱爹娘，爷爷奶奶的阴宅移到一处风水宝地，神不知鬼不觉的再去下手不迟呀。”

石霸湘眼珠子一转，心里想到他娘的可以啊，这主意还行，真是一举两得。既解了老子心头之恨，又可以给祖上找个风水宝地，省的以后有人想去刨老子的祖坟。

石霸湘大笑到，“小良子好小子，你他娘的还是个天才啊，给老子办，办的漂漂亮亮的，办好了老子有赏，办不好老子剁了你去喂狗，”说完便一拍桌子哈哈大笑起来，哐当五个大银元随手甩在桌上。

爷爷浑身打个哆嗦，两眼只放金光，立马应到，“是，马上就去办，一定办好，您就等着好消息。”说完踉踉跄跄的走了出去，长吁了一口气，扶着墙走远了，手里还一直捂着那破口袋，生怕大洋掉出去半个，五个大洋在当时可是能取五个漂亮媳妇呀，这可马虎不得。

说到里这大家心里肯定有疑问，爷爷是真有这本事能找到风水宝地，还是打算跑路了一走了之？

为什么爷爷心里有底气说出这翻话，或许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虽然经常被石霸湘打骂，但也算的上是身边的一个红人，在外头也还是能够狐假虎威，作威作福的，办点事不在话下。

是夜，爷爷吃了晚饭，咪了几口小酒，还特意打扮了一番，骑了匹黑瘦老马出了辰溪燕子洞。

离开了自己的老巢自然要警惕万分，打起精神，大气不敢出一个，夹紧着双腿，朝芷江老家奔去，黑夜之中，只见一团黑呼呼的黑影，忽上忽下，穿行在大山之中，消失在无尽的黑夜里。

爷爷他没什么优点，唯独一点在外能装孙子，在内胆子大，大到半夜三更能跟鬼神喝酒，与妖怪唱歌，正所谓大丈夫能屈能伸嘛何况世间并无鬼神嘛。

胆子大，这可说来话长……

爷爷小时候，因为没挖到野菜，回去怕被揍，而躲在祖坟里几天几夜不出来，而且不止一次，我太爷爷太奶奶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尤其是晚上黑灯瞎火，找也找不到那东躲西藏的小子。

七大姑八大姨都给叫上，一个接一个的坟头找，漆黑的墓碑，随时会冒出来的鬼火，枯藤老树上的乌鸦，呱的一叫，浑身一颤，心头一紧，两腿就不听使唤的打起了哆嗦。

一望无际的坟头，哪个不是汗毛倒竖，呼吸加促，老感觉背后有张披头散发的脸，在后面盯着自己，越回头看越害怕，越害怕越慌张，干脆撒腿就跑，一遛烟的都跑回了家。到最后，帮忙的人都散光了，还一个个都被吓到不行。

太爷爷太奶奶也无可奈何，索性随他。之所以爷爷从小就在坟地里摸爬滚打，东躲西藏。也便识得了几个斗大的字，至少墓碑上的都认识，也算的上是个自学成才的主，又或许是祖宗显灵教他的，谁知道呢。

话不多说，且看爷爷。

次日清晨，天空刚泛起鱼肚白，他骑着老马已经奔到了村口。

他这一进村，可把这些叔伯婶子们吓的可不轻。您要问我为什么？您且看这身打扮。

梳了个中分头满是油光，不晓得是露水还是猪油，白短袖配黑长袖，黑长裤子白袜子，一双破鞋。腰里头还挂把王八盒子，口里气喘吁吁，连个叔伯二字都喊不过来，老黑马倒是在心高气傲的打着响鼻，吃着嫩草。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老黑马骑着他跑了一宿，这村里的人见着了还得了，一个个撒腿就跑，门窗紧闭，哪个瞧他不像个汉奸，还以为鬼子要进村啦。

爷爷他也懒得跟他们解释，翻下马来，牵着马径直朝家里走去。心里想着办自己的正事，手里死死的捏着石爷给的五块大洋，心里舒坦还好没丢。

“爹娘我回来啦，”太爷爷太奶奶一见到爷爷，激动的不行，眼泪鼻涕刷刷直下，家里人都以为他已经死在了外头，谁知道还好好的活着，今个还回了家，关键是还挺人模狗样。

爷爷心酸的问，“爹娘老弟他们呢？”太奶奶说，“你弟他们都去县城谋生去了，这地方养不活他们呐，”说完眼泪吧嗒吧嗒直下。

爷爷安慰了几句，喝几口家乡的水。摸出两块大洋，塞进太奶奶手里，或许是嘴笨，也可能是不想在爹娘面前哭，牵了马就跑了出去，说是要去办正事，手却不停的抹着眼角。

顿时破旧的茅草屋里又只剩下太奶奶瘦弱的背影，和她微弱的哭泣声，跟太爷爷重重的咳瘦声。

男儿有泪不轻弹，估计爷爷是躲着抹眼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