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声鸾回道：“前日夜里，堂主张正模与副堂主聂杰人，集结数百弟子于丹阳别院，准备次日进山训练。不知如何走漏了消息，子夜时分，别院突然被大队官兵包围，一时间丹水堂措手不及，被迫与官军厮杀突围，连夜召集堂中弟子，仓促起事……沈坛主正在花桥布置打探详情。”

张聂二人起事经过跌宕起伏，只好由笔者代述。

与长江泥沙俱下大不相同，夷水自七曜山发源，沿途峰奇石异，山深林密植被丰富，千里清江百里画廊，水质清澈见底，以至汇入长江时，呈现出一江水分两样色，半江清冽半江黄的景观，故而又称之为清江。

《水经注》云：夷水又径宜都北，东入大江，有泾、渭之比。亦谓之佷山北溪。水所经皆石山，略无上岸。其水虚映，俯视游鱼，如乘空也。浅处多五色石。冬夏激素飞清，傍多茂木空岫，静夜听之，恒有清响，百鸟翔禽，哀鸣相和。巡颓浪者，不觉疲而忘归矣。

夷水与长江交汇处，便是宜都。

宜都西汉置县，始称夷道，三国时期刘备取“宜于建都”之意，设置宜都郡，大将张飞为首任宜都太守。后因东吴名将陆逊在此驻扎，火烧连营大败刘备，这座古城便被唤作陆城。

宜都东扼荆楚，西控巴蜀，背靠鄂西南大山，水陆交通便利，号称荆楚门户，为自古以来兵家必争之地。

两江之滨有座望江楼。

三层木楼背水面南，翘檐飞拱，雕梁画栋，虽不甚高，但从江面仰望却气势非凡。进店大门在临街一侧，“望江楼”三个鎏金大字高悬门头，两旁合抱粗的圆木立柱上，镌刻一幅趣联：“进店装腔作势俨然圣贤身，出门摇头晃脑醉成二郎神。”

一层大堂摆了十几张方桌，多是往来行商打尖，颇为方便，二层三层为雅座包间，有专门小灶厨子主理，菜肴精致极有特色，且不说席位难求，单就那花费也不是小数，上去的多为富商官吏。寻常贩夫走卒、码头苦力则是一层大堂都难得一进的。

县衙有个差役，姓张名正模，长阳人氏，善结交江湖豪杰，仗义疏财急公好义，江湖人称孟尝张。

忽一日县衙退班，也无家小牵挂，张正模便逛到了望江楼，在一层靠江窗边找了个座，一壶酒一盘猪头肉一碟花生米，看着江景小酌打发时光。

不多时，酒壶渐空菜盘见底，正要喊小二算账，却见门外进来名老者，抱着把二胡，满面堆笑作个罗圈揖，说道：“各位吃喝得可好？小老儿在此给各位献上一曲助兴吧。但若是唱那凄凉的调子，恐怕反而扫了大家的兴，就唱一曲《宜都谣》，若是各位听得，便赏几文饭钱，即便只把吃不下的残羹剩菜赏了，小老儿也感激不尽。”

说罢，调一下琴弦，自顾自唱了起来：

夷水清清长江长

渔洋弯弯绕我乡

项家巷

童家巷

水府庙边江踏子三尺三

四合院里话桑麻

皂角树下好荫凉

夷水清清长江长

渔洋弯弯绕我乡

绿豆皮

卤豆干

燕子岩上夹合子香又香

尝遍天下珍馐味

不抵家乡合渣汤

夷水清清长江长

渔洋弯弯绕我乡

望佛桥

望佛山

探母沟里岩壳子尖又尖

踏平坎坷成大道

只为虔心上梁山

夷水清清长江长

渔洋弯弯绕我乡

文笔秀

宝塔圆

望江楼前船阿子帆连帆

烟雨空濛如画卷

景似蓬莱人似仙

曲调悠扬，唱词诙谐，宜都美景，尽在曲中。张正模不禁拍案喝彩道：“唱的好！”

“曲调不错，唱词却是一派胡言。”对面桌上有人低低咕哝一句，高声问道：“老头儿，此地既是人间仙境，为何你却沦落到卖唱乞讨为生？”

“这……”

“哈哈……这位兄台，此言差矣，怎可以一人一时论之？岂不闻灵台不乏混乱日，神仙亦有落难时？”张正模大笑道：“想我华夏神州，处处皆是人间仙境，只要人心向善，天下清平，何愁百姓过不上神仙日子？”

一摸腰间，有几十文铜钱，尽数掏出递与那老头儿，扭头喝道：“小二，酒钱挂账，明日来结。”头也不回出门去了。

燕子岩下，便是张正模的住所，沿着夷水岸边行去只需半炷香时间。天已麻黑，水中点点渔火忽明忽暗，河风徐徐吹来，浑身舒坦。

“前面行走的可是孟尝张么？”突然，背后传来一声低喝。

张正模一愣，腾身闪到路边，回头定眼一看，却是适才望江楼被自己驳斥之人，不禁问道：“正是，请问阁下有何见教？”

来人抱拳行礼道：“在下聂杰人。兄台望江楼上一番话，胸襟见地令聂某汗颜，向店小二打听，才知原来是张兄。孟尝张之名如雷贯耳，只恨无缘结交，今日得见岂肯错过？便随后赶来了，有所唐突，还望见谅。”

“哈哈……原来是聂教友，慕名已久，今日得见，求之不得。”张正模大笑着还礼。

原来，两人都是白莲教中人，虽未谋面，却彼此闻名。

张正模十余年前加入白莲教，在宜都、枝江、长阳、长乐数地收徒传教。

聂杰人，丹水边红岩子人，虽然家有良田千亩衣食无忧，却胸怀天下不甘平庸，笃信弥勒后，亦是四处传播圣教，意图干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

此时，江湖上已久无刘老教主踪迹，各地白莲教众群龙无首，实力强者便自立门户，势力弱者便依附投靠，寻找靠山。

张、聂两人结识后，一拍即合，联络枝宜两地教友开设堂口，大道场设在洋津畈，因丹水流经此处，便称为丹水堂，张正模为堂主，聂杰人为副堂主。经过数年经营，丹水堂已拥有大小道场三十余处，老幼教众数万人。

聂家在古镇丹阳西郊有一幢别院，常作教中联络之所。

正月初七夜晚，聂家别院灯火辉煌，数百名教友在此聚集。

初更时分，外面突然“啪，啪，啪”三声枪响，接着有人猛喝道：“官府夜查，搜捕反贼，若有抗拒，就地正法！”

原来，丹水堂亦是相约起事堂口，眼看四龙出水之期将近，张正模以回长阳探望母亲为由，腊月二十六便向衙门告假，亲赴长乐、长阳几处道场，将身强体健的年轻教友召来，集中训练参与举事。

初七午后，三百多名教众陆续到达聂家别院，暂时休整，准备次日进山。

当晚，别院开起了流水席。虽然家宽院阔，但外来三百多人加上本地前来接引的弟子，聂家也人满为患，说话声、敬酒声闹成一片。

就在众人饱餐豪饮之际，忽然听到外面枪声与喝声。

别院内瞬间安静，鸦雀无声。

张、聂二人大惊，搭着梯子爬上墙头一看，四面均有火把晃动，显然，官军已将别院团团围住。

张正模努力镇定一下情绪，往院里做个手势，示意十余杆火铳迅速架到了几个院门后面，这才对外高喊道：“我等均是前来拜年的聂家亲友，何来反贼？”

院外官兵再喝道：“院中之人速速出来就擒，是不是反贼官府自有定论。”

张正模向聂杰人低声说道：“看来，计划已经泄露，此地不能再留，趁着外面不知屋内虚实，我等兵分三路，自后门和左右侧门冲出去，到洋津畈大道场汇合，情势所迫，提前起事。”

“悉听堂主安排。”聂杰人迅速将本地教友分成三拨，各持四五杆火铳在前开路，分别带着新来教友突围。

安排清楚，张正模一声暴喝：“杀出去！”

众教友齐发声喊：“杀……”左、右、后三面门洞大开，火枪手在前开道，数百人一拥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