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有人回应：“向老幺啊，我在床上躺着呢，哪个来了？”

一行人已转过偏屋，到了门前稻场，覃声鸾喊道：“谭二兄弟，胯子好些没有？”

“哎呀，是覃公子啊？今儿一早就有鸦雀子在门前树上吵，知道是有亲人来，可做梦都想不到您能来我家，快请进。”谭二在床上听见，一骨碌跳下床来，一颠一颠往外跑，口中连声叫着：“妈，快烧水泡茶准备饭菜，那日救我的恩人来了。”

“谭二兄弟，水是要烧的，有茶喝茶，没茶喝水，饭菜便不用操心了，向老幺那俩兄弟会带来的。”覃声鸾笑道。

谭家婶子听见说话，颠着小脚从后面出来，见到覃声鸾，便要跪行大礼：“背万年时的二娃子，唉……恩人呐……”

“老人家，这可使不得，使不得。”覃声鸾抢步上前扶住。

谭家婶子探头看看门外，再拉着覃声鸾的手，眼泪巴撒低声说道：“那个背时娃子硬是不听话，要他不做那些勾当，嘴巴都说起茧了，就是不听。您看看，那日若没恩人相救，天都是黑的。”

覃声鸾安慰几句，谭二急把话题岔开。

说话间，那向家兄弟每人肩上挑个担子进门，说道：“二哥，覃公子给的银钱，除置办肉食酒菜外，还买了两担糙米，都在这里。公子说，日后遇到哪家揭不开锅的，可以接济一下，由二哥安排。”

“唉，来百草寨做客，还要覃公子破费，我这两块脸都没地方搁了。惭愧，惭愧。”谭二叹息一声，再吩咐道：“你们快去，把那晚到石斗坪的兄弟们都喊来，一起拜见恩人。”

“不可。”覃声鸾摇摇头，笑道：“那日之事蛮光彩么，还如此大张旗鼓？算了，狗娃子兄弟也算是熟人，将他二人喊来便是。”

狗娃子兄弟到了，少不得又一番千恩万谢。

一顿酒喝得尽兴，看看日头偏西了。

覃声鸾说道：“各位兄弟，天下没得不散的宴席，今儿就到此为止吧。近日家中有事，急着赶时间回去，覃某就此告辞，去河边找个木排，搭乘回长阳。”

“那可不行，今儿怎么也要住一晚。”向老幺说道：“再说，进入秋季，河面上木排稀少，哪会一去就能走？”

“哦？果真如此，倒是麻烦。”覃声鸾闻言，不由皱起眉头。

谭二见覃声鸾神色，说道：“若覃公子真的急于赶路，我便想想办法。”

覃声鸾忙问道：“谭二哥有何办法？”

谭二答道：“在下三叔，是专门在河边替人扎排的，熟识那些山客水客、放排师傅。今晚公子安心住下，明儿一早去找他。”所谓山客，就是本地货主，水客则是下江进山收货的贩子。

“你腿脚没好利索，怎好要你动步？”覃声鸾道：“你告诉三叔的位置，我们即刻起身自去找他便是。”

“覃公子一来，我这腿伤就算是全好了。”谭二笑道：“既然公子十分着急，我们现在就直接去河边。”

向家兄弟与狗娃子二狗子一齐起身，要陪着同去，覃声鸾笑道：“又不是去打架，人多反而不好，你们不用去了。如若找不到木排，便回来大家再聚，若是木排顺利，我们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也是，你们都回去吧。”谭二也笑道：“况且，我们这么多人一起出去，寨中不知情的弟兄们，还以为我们出门做买卖，又不带着他们，倒还生些意见。”

辞别谭家婶子，众人互道珍重。

谭二找根树杈做拐，行走倒无大碍，一瘸一瘸在前带路，向景阳河下游方向走去。

约莫行得两三里，小道已靠近河崖。低头往下望去，那夷水河远不是下游长阳宜都那般景象，几十丈深的岩坎下，水流湍急，浪花飞溅，空空旷旷的江面上，别说木排，就是木头都看不到一根。覃声鸾心里不由凉了半截。

“覃公子莫急，再往下面数里，有个回水湾，三叔便在那岸边住，有雇主时，就在那水湾里扎排。”谭二说着。

差不多又走半个时辰，拐过一个小山包，才见到一栋土坯瓦房。谭二把手一指：“到了，那便是三叔的屋。”

房子不大，但门口十分宽敞，稻场上和屋前屋后整整齐齐码放着圆木，海碗粗细直到水桶粗细的，分门别类各做一堆。

近到屋边，谭二喊了两声：“三叔，三叔在屋里没得？”

“哪个啊？”随着声音，屋里出来个妇人，待看清来人，满脸笑意道：“哎哟，是二娃子啊？当真是稀客，你三叔在河里扎排呢，快来屋里喝水。”

谭二听说三叔在扎排，心想多半有门儿，连忙说道：“三婶儿，我们先不坐了，下河看看三叔的排扎起没得。”

穿过稻场，便见有条笔直的沟漕通往河底，沟漕边有条弯弯曲曲的小路盘旋而下，河底是一块几十丈方圆的沙坝，沙坝外面才是回水湾，江水在这里显得格外平静，果真是个捆扎木排的好场所。

一行人顺着小路往下，谭二介绍，那沟槽是专门往河里赶木料的，木头往上一放，顺着沟槽就梭到了水边沙坝上，屋前屋后的木料都是雇主的，扎多少就放多少下去，免得涨水冲跑了云云。说话间快到河底沙坝上。

“三叔，三叔，二娃子看您来了。”谭二往河里高喊道。

覃声鸾往水中一看，一溜七八丈长，一两丈宽的木排已差不多扎完，沙坝上只剩下十来根木头，三四个人正在木排上忙前忙后，敲敲打打，捆绑加固。

为首那个五六十岁的老头儿，冲着这边答应一声，随即骂道：“你个背时儿子，好几年也不来看我，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居然跑到回水湾来。说，找三叔有什么事？”

说着，对身边几个人吩咐数语，便从木排上跳下，迎了过来。

“三叔，这位覃公子，我最好的兄弟，想从您这里搭个顺风排到资丘，您帮忙想个办法唦。”谭二介绍过覃声鸾，开口央求。

覃声鸾抱拳一揖：“烦请谭三叔帮忙行个方便。”

“哈哈，不客气，二娃子的兄弟，也就是我侄儿，什么帮忙不帮忙的。”谭三叔爽朗一笑，说道：“算你们火气好，手头刚好有个木排在扎，搞了一向时，已经快扎好了，老板除了木料，还要捎带些生漆桐油，所以排上还得搭个货棚，与撑排师傅约的三天后启程。”

覃声鸾掐指一算时间，三天后启程，肯定赶不上中秋到家，不禁急道：“哎哟，家里有急事，才想要走水路的，三叔能不能与撑排师傅商量，早点启程，多加点搭排的银钱。”

谭三叔听到这话，老脸一沉，冷哼道：“如此，你便使你的银子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