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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大兄迷出路
作者:霁雪斋本章字数:5220更新时间:2023-09-10 14:12:14

宴会后数日,李著到家了。他今年二十一岁,去省城数月脸显得黑瘦许多,只有那双眼睛和还那么乌亮。中举后不知为何没见多少喜悦和自得,反而显得更沉稳、更少言语。

家里少不得又是一通乱,李严夫妇天天围着长子合不拢嘴,暂时把分家的话题先搁置一旁。三房为此迎来送往忙了整整三日,李府门口才逐渐消停下来。

第四天,李丹走进长兄住的院子。李家到李丹这一代有堂兄弟五个,除去李硕因为和李丹是同父异母血缘较近,来往最多、最亲密的其实是这位长兄。

当年李丹刚回乡,二哥李靳仅比他大两个月,乃是全府宠溺、撒泼耍赖的好手。两个弟弟李勤和李硕尚小,还在懵懂之间。

李著却已满十岁,是他关怀、照顾弟弟们,也是他在学堂里保护李丹不受欺侮。只是后来李著被送到南昌的书院读书,李丹便很少再见他。

直到前年李著回家备考县试兄弟俩才又见面。去年夏初李著迎娶了朱氏,加上备考乡试,兄弟俩相见就越发少了。这次再见,李丹站在长兄面前竟有了些陌生感。

“怎么,你成日里在家闹天宫,见到我就装成猫了?”李著说完嘴角露出几分笑意。

李丹见到熟悉的笑容松口气,上前见礼说:“大兄怎的这般黑瘦了,竟让小弟没认出来?难道在外面吃不少苦?”

“吃苦事小,忧国事大呵!”李著叹口气,情绪倏地又低落下来。

“大兄以前可不是这样的。”李丹有些惊讶。

这时朱氏带个小丫鬟来奉茶水,笑着对他说:“三郎不知,你大哥这次回来好似换了个人,话也少了,不见访客的时候常常在这株茶花旁踱来踱去,好似考场上三日尚且意犹未尽似地。”

“唉,那三天可真是,苦不堪言呐!”李著摇手:“不提也罢。”

“究竟什么事让大兄这样忧心?”李丹谢过嫂嫂,待她离开后又把话引归正题。

“我自书院归乡两年专心圣贤书,对外面的事充耳不闻。

谁知这次赴考、返乡竟两次遇贼于道,还好都化险为夷,却让为兄心忧不已。太平来之不易,怎么现在又开始闹起来了呢?”李著低声道。

“可是有人作乱么?”李丹吃惊地问,他也久在城内不知外界情形,没想到自己兄长会遇到贼人。“兄长可是将贼人打退了?”他知道李著也会些剑术,遂问。

“非是兄长之能。去时恰好有弓手、捕快围捕贼人,是以为兄获救。返乡时是路遇侠士相助,转危为安。不然,凭我区区这点剑术,能抵挡一、二人已是尽力矣!”

李著摊开两手:“我只是纳闷为何现在世道成了这样?

那位救下我的大侠一路护送到余干,路上听茶博士闲聊,才知今上往江西派了大批内监充作各地矿监,以致矿主、工头与之对立,赣州那边甚至有杀矿监驱逐官军者。

这些动荡中逃出来的矿奴、矿工散落各地,有不少便聚集亡命做起不法的勾当。”

“原来如此?这不等同于造反么,官军为何不剿?”

“说造反也未见得,多数只是劫道、绑票而已,人数不过十几、数十,没有到要出动官军进剿的地步,但地方上又无力抓捕,所以……。”李著摇头:“不管怎么说,这不是好兆头!”

“所以兄长心忧不已?”

“不止如此。”李著叹道:“我这次去赴试,在南昌城里既见到官衙恢宏,也见到遍地流民。看到朱门酒肉,也有乞丐饿殍。

在鹿鸣宴上,一桌饭菜价值银一两四钱,可乡间茅舍之家,家财不过三十枚仁宣通宝而已。何其如此?为兄百思不得其解呀!”

听着李著的话,李丹明白了。这位长兄是个充满理想、幻想的青年。

他怀着抱负兴冲冲地出门而去,却被现实劈头浇下冷水,狼狈而还,以致他并未觉得自己中举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相反,李著看到世间百态的真实,回想自己苦读十余载却身无救民实术,不由地惊出一身冷汗,自信满满变成了彷徨无计。

仿佛闯入迷雾,忽地找不到出路、寻不见道口了。

“兄长对将来可有什么打算?”为了不让李著陷在里面,李丹岔开话题问道。

李著苦着脸摇摇头:“我亦不知。不过,离开南昌时有位友人曾邀我往赣州。那人现在赣南巡抚衙门做幕宾,说可以将我推荐给曾巡抚。此事我尚未定,还在考虑。”

“这倒也不失为一条路数。”李丹拍下腿说:“那可是巡抚老大人的幕宾呀,强似一任县令呢!

我觉得不错,至少长些见识,知道何为治理,以及协调上下、内外的奥妙。然后兄再去参加院试岂不比其他学子多了分底气呢?

朝廷举士、天子用材,虽以圣言为主考察举子,但毕竟殿试还是以策论为主,那可是明摆着要考较实务的。

尤其天子刚宣布亲政,正是锐意进取的时候。

兄长中举,说明经义上已属本省佼佼,若再学些实务,想来在进士路上会更顺遂些。你说是不是?”

他说了这番话,见李著目瞪口呆地瞅着自己,方才觉得这番话有些过于老成了。“真是士别三日呵!没想到大伯口里的猢狲三郎也能有这份见识?奇哉!”

李著拍案叫道:“我李文洲枉有个举人的功名,看不清的路没想到还要自己弟弟指点,着实惭愧!”说着起身向李丹一揖到地:“为兄这里谢过三郎点拨。”

唬得李丹忙跳起来避开,伸手扶他起身,道:“小弟随口说说,兄长何必如此?”

“古有一字之师,今有吾弟一言点化,为兄焉能不谢?”说着李著还是拜下去,李丹也急急忙忙还拜。

朱氏进门,见他二人这样,不由笑言:“你兄弟这是怎么了?才见面便拜来拜去的如此客气,倒真应了那句‘兄友弟恭’呢。”

说得兄弟二人相视而笑,各自归还座位。朱氏在婢女搀扶下走到桌前,说:“家里也没什么好东西招待,可巧昨日我兄弟叫人送了些李子、甜瓜,叔叔不嫌弃就用些。”

边说手里却不停,从另一名婢女挎着的筐中取出两三碟水果来摆上,这才告退,又叫人扶着缓缓出门去了。

李丹看着她背影,奇怪地问:“兄长,多日未见,嫂嫂怎么行走不便了,竟要人搀扶着?”

李著嘿嘿地笑着递过来只熟李,轻声道:“你嫂嫂这是有喜啦。”

“啊?真的?恭喜大兄!”李丹想起姨娘说过的话,立刻明白过来。

“嗯,我刚离开她就知道了,为不让我分心一直没说,我也是出考场才听大湾(李著长随刘大湾)讲的,要不怎么鹿鸣宴刚结束就急火火地往回赶哩。”

“恭喜大兄!三叔可知道了?”

“我派大湾午饭后去请三生堂的大夫来,坐实之后全家便会知道。”李著抿嘴一笑:“到时说不定父亲一高兴再办个喜宴,你还得跑去请鸿雁楼的师傅来。”

“这个没问题,小弟要有侄儿了,跑多少趟也是乐意的!”李丹鸡啄米似地点头。

“哈,那这回你是不是还准备把学正大人也揍一顿?”

“呃……,”李丹吐舌:“我这点事,怎么这样快就传到大兄耳朵里?”

“哼,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你以为自己不说别人就不晓得么?小聪明!”李著恨铁不成钢地指点着他:

“三郎呵,这世上不缺的就是小聪明,真正缺的是大智慧。你若只想龟缩在这余干县城里做个‘小元霸’,那你就继续这么聪明着。

但凡你还想做些大事,还想光耀我李氏门楣,你就得抛掉这种感觉良好,这种自以为是。

站在山脚的人长得再高,也不过越过众人头顶看见前方的藩篱而已,可在山顶的人却可看到所有人都不及的远景,甚至百里外的山水、湖沼。

你能点醒为兄,为什么就不能叫醒自己呢?”

“兄长啊,我与你们不同。”李丹无奈地撇开两手:“你们都有雄心壮志,是大志向的人。

我不过是名只想这世好好过一场,踏踏实实做布衣百姓,寄情于山水间的庶子而已,并没打算做什么轰轰烈烈的事。”

“哈!”李肃笑了声。

“真的!没开玩笑!”李丹很认真地叫起来,就差赌咒发誓了。“我就想着挣点钱,有一天带着全家在湖边盖几间草庐。闲来钓鱼、烫酒,约两三好友吃吃喝喝,这就蛮好。”

“对了,说起这个我听说你总爱往厨房跑,还教小牛做菜?据说吃过的人个个赞不绝口,有这事?”李著啧了声:“古人云……。”

“我知道,君子远庖厨是吧?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李丹接口道。

“你这不是背得很好,张口就有嘛!”李著吃了一惊。

“古人说君子仁爱不忍见杀生,故远庖厨。兄长,我不敢说自己是否君子,杀生以侍奉长辈、亲朋,小弟不以为耻;

且三生轮回得为牛羊豚犬者,自是前世有因落报如此。杀之以成全其赎罪,于我何干?

就算我勉为其难做半个君子,仁爱于世间万万人尤嫌不及,哪有功夫去爱因前世孽缘而沦落的禽畜?恕小弟笨拙,实在有心无力也!”

“你、你这是强词夺理!”李著被他说得哭笑不得,拂袖佯怒道:“哪来的歪说,听都未曾听过!”

“嘿嘿,大兄说不过就批是歪的,反正你是举人老爷,你说歪就歪吧!”李丹晃着脑袋笑着说:“不过小弟手艺确实不错,要不要今晚露一手,请大兄尝尝?”

“什么?三郎要下厨?”朱氏进门来给他兄弟茶壶里续水,便听到这句,吃了一惊。

“呃,我不动手,指点牛哥,让他来做!”李丹眼珠一转忙推到宋小牛头上,却又找了个很笨的理由:“嫂嫂身上不便,岂能让你劳碌?”

朱氏面红耳赤,眼神古怪地看向丈夫。

李著不好意思地笑笑:“三郎不是外人,我方才与他说了。”

“唉呀,你这个人……!”朱氏嘤咛一声,以袖遮面,转身而逃。

“大兄,我是不是说错话了?”李丹做个鬼脸。

李著微笑摆手:“且不说这个。三郎,说了半天,难道你真地不想像为兄这样考科举、入仕途么?”见李丹使劲摇头,他只好叹息点点头:

“也罢,我不强求。从小你就是兄弟当中最会读书的,颇有过目不忘之能。

将来你何时改了主意,再捡起来亦不是难事。只是,那些打架、殴击的胡闹,以后切切不可再胡来了!”

李丹起身郑重一揖:“长兄如父,丹承诺今后行事必三思,不敢劳兄长心烦!”其实那些东西早在李丹脑子里,唤醒记忆就好,哪还用费心背书?

该背的东西上辈子都背得烂熟了,再活一回李丹不想还做个考虫!

当晚,李丹果然将宋小牛叫来这边,做了主菜椒盐烤鳟鱼、上汤三素、蒜蓉青蒿和五花肉炒双菇,还有个五彩汤。吃得李著连声喝彩,又问这五彩汤是什么做的?

李丹告诉他这是用豆腐、鸡蛋、木耳、青笋(莴笋)和红萝卜(胡萝卜)五样切丝、烫熟后做出来的。

李著赞叹不已,道:“就这刀工便不得了。罢、罢,三郎我算看出来了,你就是不考科举,凭这份做事的精巧、细密心思,将来也绝非池中之物,至少饿不死呀!哈哈!”

那时候的人大多数家庭都是上午日头在顶时吃朝食或叫午餐,傍晚太阳西斜时再吃夕食或叫晚餐。

穷困人家是只有朝食(午餐),傍晚最多喝些野菜、块根煮的菜粥(没有粟米那种)。富裕人家就不同了,早起有早茶,甚至夜里还有夜宵。

所以从人的精神状态、肤色和胖瘦上,完全可以一眼区分对方的身份和地位。

农耕社会里“民以食为天”,吃饱肚子是第一要务。吃不饱、活不下去,先得忙着找吃的,谁有心思管你三纲五常、伦理道德?所以古人悟出“仓禀足而知礼节”。

社会发展的标志是看文化发展的宽度、厚度与深度(见注释一),而影响发展的力,既社会生产力。

生产力强大,社会发展在各个方面才能饱满,沿着坐标轴向的正方向不断延伸,反之则向负方向萎缩。

吃饱肚子的前提是农业生产力获得释放。富裕代表着生产资料和工具的占有,具备了生产力释放的基本要素。

但基层农民却不然,他们的生产受到缺乏生产资料和工具的影响,继而是生活素质无法获得提升,面对灾害的抵御能力极为单薄。

所以这样的农业化社会实际上结构是脆弱的,这也是为什么存在自家里还会有家产纠纷,彼此血亲之间虎视眈眈的原因。

根本上还是要获取更多的生产资料和更好用的生产工具。

虽然封建制度准备了“科举”等等的上升通道,可以使人获得士绅、士人、卿大夫阶层的地位,但那毕竟是少数人获得成功,绝大部分人还得内斗,争取从家族里的生产资料、工具中分一杯羹。

“大兄可听说分家的事了?”李丹边吃边问道。

李著苦笑:“听说了,一回来就听说了。没想到我李文洲有一日也要面对这些,所以说到底,也还是俗人一个呐!”

“就算当朝一品家里,恐怕也免不了,只是样式不同,是由不同,人数多寡不同而已。

但事情还是这个事,目的也还是那个目的。”李丹说着抬头看向李著:“我听说,大娘放出话来,要我自己独立门户哩。”

“若要分家,你这房便不可能不占一份。她的主意肯定是早早分你出去,且要你放弃对祖产的要求,你可愿意?”李著含笑对弟弟看了一眼,问道。

“那要看怎么分了。”李丹说:“这些年她也没给我和姨娘每月该有的月例,那些银钱应该是截留在了吧?”他看着惊讶的兄长冷笑:

“我们娘儿俩和屋里的丫头、小厮,都靠着我亲娘和姨娘的嫁妆利息过活,这点大娘肯定心知肚明!”

“她竟如此苛待你们?这太不像话了!”李著大怒:“你怎不早说?”

“不是不说,也不是不能说,而是不想说。”李丹解释,李著听了略有所悟。

妾室地位不如家里大娘子,一般家中掌握财产的都是正妻,假设妾室稍软弱,或者娘家没背景、地位地下,进门以后嫁妆被大娘子把持、侵夺的现象很常见。

李著告诉弟弟,依本朝律法,如果丈夫去世,遗孀没有子女的话,嫁妆归夫家所有,有子女的话则由子女继承分得。

小钱氏带着李丹扶柩归藉,凭这份苦劳和功劳获得了县里的守节旌表,并且族里也同意李丹寄在她名下为养子,这样就让大娘子高氏不敢轻举妄动。

加上她又隐忍、会做人,获得家族里不少同情与支持,高氏敢明目张胆来夺她姐妹的嫁妆,那旁人会指斥李府不要脸面,这会是很丢人的事情。

所以高氏一提和小钱氏有关的话题大伯子和小叔子都不感兴趣,就是这原因。

人家当初把丈夫在外面的财产,以及娶亲之前送到钱府的彩礼全部交出来了,干干净净,再对人家的财产垂涎便属于贪心不足。两位老爷虽然心里也痒痒,却都不敢真地伸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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