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八岁。”

“大雪封山，我和奶奶出不了梨山。”

“奶奶在担心这个冬天吃什么，我在屋外堆着雪人。”

“但是…当我捧着雪球进屋给奶奶看的时候…”

“没有坐在榻上的奶奶，只有一只嘴角滴着血的黑狼，低吼着朝我扑来，我被吓得瘫坐在地上不敢睁眼，但是没有我臆想中的的疼痛和充满血腥的嘴”

“那黑狼扔在原地地挣扎。”

“是奶奶，奶奶倒在地上，一只手抓着它后腿不放。”

“我举起旁边的木棍就砸在它头上，它却只是晃晃脑袋呲呲牙。”

“那一天，我掀起了从没挪动过的石板，狠狠压在黑狼身上，见它不再动弹，我才小心地挪过去看奶奶，但是…奶奶已经死了…”

“我当时趴在奶奶身上哭了好久，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后来，冷风把我吹醒，屋外飘起满天的雪花。我挣扎着站了起来，才发现奶奶的血早就冻僵了，就剩下黑狼在呜呜低吼着。”

桌前的男人喝了一口酒：“想不到你这小娃娃还怪可怜，以后跟着我混怎么样？”

“不用了，这七年我已经熬过来了。”

“有名字吗?”

“没有，他们都叫我小猎户。”

“那我给你起个吧，就叫小九了。”

“为什么是九？”

“从我名字里摘的，呵呵呵呵，小子以后叫我九叔”。男人又喝了一大口酒。

爽朗的声音，也引动少年了的心思。

“你是第一个给我起名字的人，你这个九叔，我认。”

“行了，卖你的猎物去吧，我该走了。”

“你还会回来吗？”

男人没有回应，摆摆手就走了，只留下一个宽大的背影。

少年出了酒楼，把山里打的猎物卖给了掌柜。

“掌柜的，我有名字了，从今往后我叫小九!”

“小猎户也有名字了，谁起的啊？”

“我九叔！”

“嘿，这小子还找到了亲戚，就是…”掌柜感叹着叫人把猎物托走了。

掌柜的声音越来越小，少年走上石板路越来越远，而在他身旁跟着的，却是当年那只黑狼。

回到山上的木屋里，少年看着床边那把锈剑发呆。当初石板下有个土坑，这把锈剑就安静地躺在那里，不知道是谁留下的，奶奶也没有提起过。拿出锈剑的时候，黑狼也挣脱了石板，呲完牙扭头就跑，在雪地里留下一串脚印。少年正抱着锈剑等死的时候，木屋外传来狼嚎声，少年以为黑狼来复仇了，走出木屋却看见雪地上有一只浑身是血的兔子，他也记不清当时是怎么生的火，烤的肉，更不知那狼为什么要帮自己。只记得在那大雪封山的日子里，是黑狼抓的肉，是自己生的火，少年和黑狼一起熬过了那个死寂的寒冬。

又是一年大雪，少年跪在碑前，向唯一的亲人诉说着的辛酸：“奶奶，我有名字了,是小九，一个很好的大叔起的，我叫他九叔，以后小九会一直陪着您。”

奶奶还在身边的时候总是亲切地叫一声小孙子，接着变戏法般拿出糖果，如今只剩自己和黑狼了。

今年的雪没有封山，却也让猎物销声匿迹。

小九整理完钱财，就带着黑狼下山了。

“大黑，走吧，上镇子里买吃的。”

踏雪无痕，天空又飘起了雪花。一人一狼满身是雪，在为数不多的摊位前，挑着喜欢的东西，像是有意思的小玩意、好吃的糕点，很快就把包裹装满了。闲逛许久，最后敲响了城南的一个朱红色大门，开门的是一个老仆，和蔼地跟他打着招呼。

“章爷爷，还是老样子。”

“好，今年我多给你拿些”。老仆刚转身回院子就被一位端庄的妇人叫走。

小九不知道他们在里面做什么，只是最后给的饺子要比往常多一倍，就连老仆偷偷塞给他的糖都比往常要多很多。

“章爷爷，这太多了，我没带那么多钱。”

“这是夫人给的，不要钱，夫人也想让你和我们一起过年。”

“不用了章爷爷，帮我谢谢秦夫人，我一个人独来独往惯了，不喜欢太热闹的气氛。”

章爷爷再三劝说，小九最终还是拒绝了秦府的好意，一个人和一只狼生活了七年，无论外界多么温馨，终是难以融入。

大雪一连下了三天，木屋外积雪没过小九半个身子，后天就要过年了，屋檐上挂了买来的红灯笼，门框上贴了老先生写的对联，小九带着黑狼下山拜年了。

小猎户的名号在这一方小镇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十五岁的猎人，经验比一些老猎户还丰富，尤其是身边的黑狼，已经成为了小九的标志。

第二天傍晚，小九煮完饺子准备过一个平平淡淡的新年。

“大黑，吃饺子了。”

说完，心头突然一紧，手中的筷子不自觉地掉在地上。

心里很慌，却不知道在担心什么，走出木屋望向山下。

山脚的镇子藏在白雪里，此刻却显得格外红火。不好，镇子着火了！小九带上打猎器具，领着黑狼急忙下山，走了千百遍的山路，此刻却显得格外长。

小九赶到镇子上，才发现不是大火，而是山匪，几十年不会见过的山匪，小镇偏远，王朝都懒得管理，周围绵延三百座大山，多少年没见过山匪了。

小九虽然不喜热闹，但小镇依然是第二个家，此刻却喊杀声不停，尖叫哀嚎不断，血腥气弥漫，到处都是火光。

几乎被愤怒冲昏头脑，但小九没有冲进小镇，此刻镇里到处都是山匪，绕了一大圈，找到一个隐蔽小巷，本打算偷偷摸进镇长家，却突然撞到一个矮小的身影，小九下意识摸出短刀，打算结果了他。

“小猎哥！是你吗？小猎哥？”

快要刺入眼睛的短刀一顿：“宇子？你怎么在这？你爹呢？”

“爹被山匪杀了，小猎哥，求求你救救大家吧，他们都是魔鬼，见人就杀…”

“好了好了，先别哭，我带你出去。”

远离了小镇，把宇子藏到一个远处的树洞里：“宇子，在这藏好，我去救别人！”黑狼也被留下保护他。

再回到小镇，却听到金戈交鸣声，连忙躲在墙后，探出头看去，才发现是小镇卫兵队长，吕恒义。一人拖住十二个精壮山匪，而他身后是向自己这边逃来的村镇老幼，但是吕队长已经难以招架，在昏暗的月光下，素色衣襟已经被红色的血水浸透。

不带犹豫，直接抽出背上的牛筋弓，挽弓搭箭。

咻！

一箭穿过人群，射中山匪额头！

见同伴倒地，其它山匪警惕起来，减缓了攻势。

又是一箭射出，再次倒下一个山匪。见有人支援，吕队长不再畏缩，一柄宽刀大开大合，伴着咻咻的箭鸣，很快就结果了山匪，护着人群逃跑。小九走出暗处，随着人群一起逃出了镇子。

“我没想到会是你。”

“先不说这了，其他人呢，现在回去，应该还能再救一些人。”

小九转身就要走，却被吕队长一把拉住：“没用了…别救了，卫队都被屠了…我们本来藏在地窖里，但是…”这个八尺男儿眼角竟闪烁起泪光。

“不可能！我不信！卫队那么多高手，怎么会被山匪屠了呢！”

“莲花山。”

“什么？”

“他们是莲花山的，莲花山大当家八天前屠了青水镇，三当家今天屠了我们…”

人群里传来声音：“他们会妖术，那个领头的喷火三丈高，卫队被烧死了一大片…”

“要不我们投降吧，反正我们也跑不出大山。”

“他们有仙师指点，他们是仙人…”

“混账！他们杀了你的亲人，你还想投降…”

“都怪你们拖累了我，不然…”

吕恒义越听越怒：“够了！我不管你们了！小九我们走，报仇！”

“我无亲无故，根本不怕死！走！吕大哥，杀一个算一个…”

两人奔行在夜幕中，从小道回到镇子，趁着夜色，穿行在小巷中，专杀落单之人，顺带救一救可怜人。

听到旁边屋子里有翻倒声，于是悄悄翻进院子，摸到找钱财的山匪背后，一把拽翻在地，短刀横抹，血水喷涌。听到院子外有动静，小九立刻拉满长弓对准院门，院门一开，箭矢飞出，洞穿两人脑袋，门后吕恒义大刀挥出，结果剩下的两人。杀完就退，撤进小巷，藏进鸡笼，短暂歇息。

突然！箭矢射穿鸡笼，带起一抹血花，两人急忙逃出，迎面是骑在马上的高大人影，身后还跟着大群山匪。

“当家的，就是他们，那小子玩箭的，咱们弟兄就是他杀的。”

“选个死法吧”。那位当家的骑在马上，玩味地说着。

“小九，你先跑，我拖住他。”

小九本打算劝吕恒义一起走，但是吕恒义肋骨间正躺着血水，想走也走不了：“吕大哥，我会回来救你的！”

“不用这么伤感，你们都得死。”

吕恒义欺刀而上，直斩三当家。三当家却只抬起手，掌心泛红，下一刻火焰喷涌而出，直接将吕恒义右手烧成焦炭。

大刀掉落在地。

当啷一声惊醒了他，小九急忙转身，三步越上房顶，头也不敢回，极快地在房顶飞跃，很快就跑到小镇边缘，拔出背上的长矛，远远一掷，砸穿一个山匪的胸腔：“不想死的，就滚！”

“我看谁敢放他走！”三当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不紧不慢地走着，一只手掂着一具焦黑的尸体：“看看，认得出来吗？”

“吕大哥！”小九目眦欲裂。

“不用伤心，现在就送你去陪他。”

三当家探手一抓，火球凭空而生，朝着小九飙射而来。

生死一线间，狼嚎响起，黑狼越至小九身前，替他挡下了这必死一击。但

黑狼不仅没有丝毫伤痕，狼毫反而泛起淡淡荧光。

“大黑！你怎么来了，跑啊！”

“有灵性了？不错，看在这狼的份上，让你先跑三刻。”三当家嘴角扬起轻蔑的笑。

小九眼角甩出泪水，狂奔而逃…

不知道跑了多久，天慢慢亮了，小九站在梨山山巅，从黎明到日出。

自从奶奶去世后，自己就没有家了，黑狼成了自己唯一的亲人，虽然不知道自己恨不恨黑狼，但只有它陪着自己。第二年下山，镇子上的人知道后都很同情自己，也很照顾自己，慢慢地七年过去了，小镇已然成为第二个家，但如今所有人都死了，黑狼也凶多吉少，整个梨山与自己有关的，就剩下小木屋了，一步一步走下山巅，回到木屋，抚摸着刚贴完对联的门柱，看着屋内静静躺在桌上的锈剑，出了神…

精弓良箭斧劈矛，布衣竹甲寸刃刀。

打猎用了几年的东西，一夜就丢光了。仅有的弓一拉就断，剩下的矛一掷就折，

只有这剑能用…算了…锈剑也是剑。

新年第一天，阴云密布，粗衣锈剑，向死而行。

三当家坐在镇门前，逗弄着挂满锁链的黑狼：“我知道你会回来，不然这狼也不会救你。”

“要不是为了让它忠诚点，我才不留着你，现在，你可以死了。”

话音落下，一颗火球已然飞至眼前，小九急忙举剑抵挡，却被火球轰飞数丈远，浑身上下冒着火星，倒在地上难以起身。三当家一跃至身前，捡起掉落的锈剑：“这货色，我都懒得劫。”

说完，一剑将小九钉在地上，鲜血流淌一地。不远处黑狼身上的荧光也暗淡下去，三当家急忙上前查看：“没了？！这就没了？”他脸色黑了：“那我留你何用！”

一把抓住黑狼的嘴，火焰涌动，不顾黑狼哀嚎，将黑狼由内而外烧成焦炭。这一刻黑狼生机散去，天空也飘起雪花，随之狂风大作，三当家见雪欲大，便召集手下收敛钱财，离开了小镇。

七天后，大雪依旧没停，三百大山中央刮起了暴风雪，八天后大雪盖住了整座小镇，十五天后，梨山成为了雪川。不断有人前来探索，寻找大雪的真相。

然而在雪层之下，一柄铁剑剑锋上最后的锈迹脱落，顿时寒光大盛，蓝色光芒化作龙卷逆流而上，冲破雪层，直照云霄。云层之上粗衣少年持剑而立，抬手对着雪层遥遥一握，梨山四处黑芒窜升，少年身边一只威严的黑狼缓缓凝聚身形。

“对不起吕大哥，恕我无能为力，若他日我能踏临九幽，必救你而出…”

少年抬手，于虚空作画，整座梨山随风飘散，只剩下一间孤零零的木屋。

又见城南霜雪，不见粗衣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