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老人昨日刚给橘树施了些淡肥，田地里暂无事可干，又是难得清闲的一天，他按习惯早些煮好饭，招呼一家人吃好，便各自溜圈去了。

水库水面微波荡漾倒影着天空，浮云，与夏日大地天空连成一片，一同散发出夏日的活力。路边两棵硕果累累的李子树上，粗大的枝条一阵晃动，噼里啪啦落下几个李子，仔细看，是两个小孩刚爬上去还没站住地方，稍微站稳些，一颗颗李子就从枝头进了嘴里，最痛快的吃法不过如此。

夏谷夏一棠最知道哪个位置的果子甜，专挑那里的李子下手，两个吃的不亦乐乎。对于跟父母的关系，兄妹俩还只知道称呼，并没有过多明白里面的感情，更不知道父爱母爱是什么。夏谷今年十岁，夏一棠八岁，最小的夏一棠在两年前的春节前才第一次见到陌生的父母，就在这两棵李子树旁的泥路上四人默默相对，最后擦肩而过，在那之前她只在奶奶嘴里听说过父母这两个字，面对突然出现的父母他们并不开心，甚在他们接近时还会躲闪，在几天相处后两人才愿意跟父母说上一句话。不管是为了家里生计还是其他原因让年轻的父母留下一双儿女外出打工，与儿女之间的感情几乎没有的事实已经不可挽回，事实上在夏一棠兄妹第一次被接到镇上时还是体会到几天父爱母爱的感觉，不过这种甜蜜很快被剥夺，工作，生活让年轻的父母再无精力改善与儿女的关系，两个孩子也再不需要这种感觉，因为习惯了，习惯了母亲的衣架，父亲的严厉与冷漠，习惯了不会撒娇，习惯了自己上下学，习惯了在下雨的周末里睁眼只有他们自己在空荡荡的屋子里。面对生活与亲情，他们的父母不得已选择了前者。多年后夏一棠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在面对表姐一家三口的相处互动时会看的怔怔出神，不知不觉泪水打转，那种简单的快乐自己好像在曾经的一刹那触碰过......

时光曾短暂沉淀在李树沉甸甸的枝头上，圆润饱满的果实带出人们的无数遐想与渴望，或酸或甜或无味，总要试一下才会有答案，但这一颗是甜的，那下一颗呢？又会是怎样的滋味？尝到了甜又想要下一颗，尝到了酸又想用甜缓解一下，尝到寡淡的滋味才会更想添点其他滋味，人在吃光树上的果子前永远不会停下尝试除非......你吃多了。

显然夏一棠就面临这样的问题，需要缓一缓才能吃下一颗李子，这之前只能看着哥哥双手并用，树里树外的果子是两种颜色，外面照射阳光更多的表皮呈淡紫色，照射阳光少的或带有少量紫色或完全绿色，她尽可能挑着暴露在阳光下的李子下手，偶尔也会挑些绿色的，已经掌握了一些知识。

夏老人在隔壁村吹牛结束回了家，老伴还在那里陪一群老妇人闲谈八卦交换情报，以待回家后分析结果，挑选下一次的话题人物，而他并不担心两个孩子跑去哪玩去了，队上都是熟人，有人照看着。只有一间房间，陈设简陋的屋内略显昏暗，贴在里面土墙上的一张明星海报只能勉强看清文字，墙角，老旧衣柜的门半开着，老人怕有耗子用一根绿绳赶忙关上了门，又倒了一杯白水解渴去了下屋打理东西。

收拾完东西，给鸡喂了些糟糠谷物，老人在门旁凉椅上躺下，闲来无事做，正好打个盹，眼睛刚闭上没多久他听见外面的喊声又睁开眼起身往屋外走去。

村口，一个女人身穿素白长裙，脚踩高跟鞋朝村里走来，阳光下一身气质出尘脱俗，女人手里拎着大包小包东西，她面对老人满脸带着笑，由于行走动作有些大看起来很是激动与热情。

女人看见夏老人走出屋子看着，脸上笑容更灿烂几分，大声喊道：“大爷，认不得我了吗？我是悠竹！”

老人听见来人的话才仔细看，刚开始觉得气质打扮还有些陌生，但看到女人眉眼间的神韵立瞬间就想起了是谁。

“是悠竹啊，大爷老了，还有点认不出来你了哟！”老人朝她走了过去，也有些激动，到面前左右打量。

悠竹带着些许佯怒的味道，嬉笑着说：“大爷，别这么说，你还年轻呢，我只是有些变化而已，夏谷跟一棠都还没有长大，你怎么可能老呢！”

老人感叹侄女的变化，要不是悠竹眉眼间的灵秀依然在，恐怕还要一会才能认出。

老人拉她进了屋里，倒上一碗凉水，悠竹接过碗一口饮下，觉得清凉不少，感叹道：“今年夏天真热，还以为乡里会好点，没想到也这么热！”

悠竹这次回来是为了带着女儿在这里玩几天，随便看看父母，距离她上次回来已经三年，平时父母节省，觉得话费贵，每次都只能聊一会，所以十分想念，这次好不容易有了时间就急匆匆回了家，顺便给大爷一家带了些饼干牛奶，还有保健品，老人本想推辞，称：“我们两个都是下地干活的粗人，哪用得着这东西，快拿回去给你爸用！饼干牛奶拿走吧，给小丽吃，等会我来拿两个给我家两个小的就可以了！”但他拗不过悠竹，只好收下，唯独悠竹说晚上去她家里喝酒答应的爽快利落。

夏一棠本不想去二公的桃树那里，架不住哥哥连拉带哄只能跟着一起去了，桃树下，两人呆呆站立，怎么样想不到昨天还挂满果子的桃树就剩树顶几个果子，看了一会，他们灰溜溜走了，怕被二公撞见挨训，不敢逗留。

暖风轻轻带起一圈微波，水库岸边因为水位下降有了一片纯净的沙地，这在这个季节是不常见的，夏一棠记得有一年少雨的暖春，水库水位还未上升，露出的大片岸边长了一圈嫩草里面就像沙滩一样，春光照耀下光脚踩上去还有些舒适的凉意。

夏一棠拿出准备好的纸船忙趁暖风放下，小小的船在水面摇晃，一道微小的波浪都让它险些翻倒，不过它还是在微波里越漂越远，不知莹莹能否收到这一份思念？

“一棠，想什么呢？”夏谷看到妹妹在发呆，疑惑的问。

“你在想接下来去哪玩吧？嘿嘿，这个你不用担心，我已经想好了！”夏谷继续说，满眼冒出小星星，想必是真有好玩的地方。

夏一棠捂住脸，笑着嗔怒道：“玩，你就知道玩，昨天爷爷才说过你，你要是不怕那就再去吧！”

夏谷一听又蔫了，一屁股坐在沙地上，脚泡在水里，哀怨大叫：“爷爷，你为什么不让我去啊！！！！”

“为了不让你屁股被打成八瓣！”

突如其来的声音把夏谷吓了一跳，站起来赶忙跑到爷爷身边拉起一只手撒娇，身体动作分外“妖娆”，夏一棠在一旁捂着嘴偷笑，止不住笑出声来被夏谷白了一眼。

夏老人也被逗笑了，拉起夏一棠说：“爷爷今天带你们去水库上打条鱼！”

“好耶！”

两个孩子欢呼，跟着爷爷走上岸边拴着的一条水泥浇成的小船，刚上去，船身就一左右不断摆动，不过还算平稳。小船的船身不宽很普通，最多能载四五人，里面还有一些没捡干净的玉米叶，布满了泥土，船下满是绿色的藻类，明显风吹日晒很多年。两兄妹坐到船前将船身隔成两处的小槛上，期待着赶紧到水上，小船的尾部两边有两个木头支架，一米多高，插在专门做出的两个洞里，最上面像弹弓一样架着船桨，连接处用黑色的厚实轮胎条绑实。

老人站在船尾把桨放入水里然后握住双桨，上半身轻轻向后倾，巧劲借力划动小船向后退，固定船桨跟支架的轮胎条磨得咯吱作响，老人的身体就像柳条一样前后倾斜摆动，流畅自如，划出一段距离，老人按住一只船桨尾部将还在滴水的桨从水里按出，用剩下一只浆划动水面，船身就这样顺时针转了个向。

天空上都是些散碎的小云朵，落在水面上如棋摆布，小船在平静的水面划开一条线，将天空与水面隔开，悠悠蓝天在水里扭曲，连同太阳一起被船桨破碎成无数个扭曲碎片。夏一棠静心体会，感觉自己像是在飞越长空，与碎云仅一手之距，夏谷好动许多，直接蹲在船的一边用船挡住身子，不然自己失衡时落水，两只手直接伸进水里感受前行时的阻力却突然抓到什么东西，他拿起来一看，是一个湿透的纸船，已经被捏的破碎。

夏谷看一眼夏一棠，发现她正专心看着前面，没有注意这里，他赶忙把船又丢到水里，生怕被发现，伤了妹妹的心。

老人提醒了一声，便不再管，专心划船，露出的双臂推动船桨像两根干枯的粗大树枝，满是风霜岁月留下的印记。

“夏谷，蹲下！”

刚站起来准备上半身撑着船身被老人一声严厉呵斥，怪怪又蹲了回去。

老人说要打鱼，让人奇怪的是他根本没有带任何工具，只直直地往水库中间划去，十分安逸淡然，在夏一棠感到奇怪时，小船边不远处突然出现一抹白色破开水面，咣当一声，一条鱼落到了船里疯狂蹦跶，立刻沾上满身灰尘。

夏谷被吓了一跳，急忙躲避，夏一棠感到十分惊奇，只有老人很淡定，因为他知道近两年这水库里的鱼很多，有些风吹草动就会有鱼跳出水面，这种事情他已经不是第一次遇见，平常他划船到对岸干活也经常能碰到这种事情，只不过平时他没有拿回家多少，大部分都给放了。

回到岸上，夏谷激动的抱起四五斤的白鲢，快笑开了花，他已经很久没吃过鱼了。夏老人编了根草绳从鱼鳃那里顺鱼嘴穿出然后两头打了个死结让夏谷上，两个孩子蹦跳着往家里走去，老人让他们慢些。

夏一棠也有些想念鱼肉，回家时不同盯着那条再无力挣扎的打鱼，应该在想爷爷会怎么煮鱼了吧。

黄昏时分，天气转变为焖煮模式，一个与夏谷差不多年纪的女孩跑到了他家里，夏谷认识她，是堂姑家的女儿，以前经常一起玩，这次就是来找夏谷他们出去玩的，夏一棠也认识她，但不怎么熟悉，因为她总是缠着哥哥玩，所以夏一棠不太喜欢跟她一起。

水库染上了梦的色彩，金黄、淡粉与火红的霞光交织着，到水库对岸去的人恍若划船在梦里。草木的阴影都被拉的很长，仨人走在乡间一条简陋的泥路上，看云霞满空，四野的山林却在夕光上偷偷披上了一层黑幕，慢慢沉寂下去同时也在慢慢苏醒。

夏谷的堂姐提议来玩捉人游戏，大家都欣然同意。由谁当鬼捉人靠猜拳决定，一局定胜负后夏谷被选为鬼，五秒倒数开始，夏一棠两人分开飞奔逃窜，一人年纪小，一人穿着裙子，都是极其容易抓住的。

堂姐往竹林小路逃跑，夏一棠撒开小腿在泥路上狂奔，五秒后即是猎杀时刻，鬼行动的那一刻动如奔雷，狂猛若狮虎，一眼便锁定了目标，狂奔中的夏一棠听见身后的奔跑声充满了压迫感，紧张的大喊起来，但还是被轻松抓住。

轮到夏一棠当鬼，她激动得摩拳擦掌，要让两人见识一下自己的实力，时间到时，她一个箭步跨出，铺路碎石纷飞四散，连她自己都对自己暗自赞叹不已，瞬间就拉近了几人的距离，但，结局都是注定了，任她如何努力还是被夏谷两人溜着玩，连衣角都碰不到，来回反转就把她绕晕了，半个小时整片竹林都回响着她不甘的声音，直到激动变成恼怒，累的跑不动，夏一棠愤愤离去，一个人关门躲在家里睡觉。

暮遮炊烟，倦鸟归巢，家里，夏一棠暗自烦恼，自己追不过就追不过，没什么大不了，只是耗些体力罢了，她怎么也想不通哥哥为什么要跟那人一起逗耍自己，她越想越气，四肢并用在床上扑腾，像四五岁小孩哭闹一般，可这还是不解气，开始骂起夏谷猪头，狗腿子来，不知不觉慢慢睡去，却忘了自己进屋时把门栓拉上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夏一棠被一声巨响惊醒，睁眼看见夏谷从门边打开的一个大缝钻进来，一见她就笑着说：“噢，你是猪吗！”

夏一棠原本还迷糊着，这下彻底不干了，大声喊道：“我再也不跟你玩了！！！”

夏谷正好拔开门栓，听到夏一棠的话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自己惹妹妹生气了，夏老人跟其他人推开了门走进屋，他走到床边，轻轻把刚醒的孙女抱起一脸慈祥的问：“怎么了，一棠，谁惹我孙女生气了？跟爷爷说，爷爷帮你收拾他！”

夏一棠红着眼睛，抬起小手指了指藏在堂姑身后的夏谷，悠竹瞧了眼夏谷，大致猜出一二，直接把他推了过去，咯咯笑起来，夏一棠的表叔跟着玩笑说：“你娃儿也好意思欺负你妹，看来要收拾一顿才好，大爷，是吧？”

夏老人直接一只手揪住夏谷的耳朵，让他不得不踮起脚尖，一个劲喊疼求饶，直道我错了，坐着爷爷腿上，夏一棠努力憋住笑。

“夏谷，跟妹妹道个歉，她还没吃饭呢，等会快点一起过去。”悠竹捂住脸说。

她老公继续说：“搞快点哦，等会把我饿到了亲自来收拾你咯。”

夏老人松开手，男孩揉了揉耳朵，小声的说：“一棠，对不起，我错了，一起去二公家里吃饭吧。”

夏老人赏了个脑瓜崩给他，终于帮他成功调大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