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以为进了沧府,便能时时见着沧灵了,不曾想,作为他的贴身侍女,一连几日也未曾见上公子一面。
“哎”
我抱着一垒书本蔫蔫靠在书架旁,入目不是字画便是诗词歌赋,抬眼再看四周堆积满满的各类书籍,一时满心无奈。
“公子呀公子,您可悠着点写诗作画吧,不然这满屋的墨宝,我几时能收拾妥当?”
又何时能再见你?
认命的继续埋头忙活,房里静的出奇,除了偶尔翻动书籍的声音,便可算得上是万籁寂静了。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蒹葭是何物?伊人又是谁?公子在寻人?”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夭夭听着是个好名,嗯,就是比我茶茶的名差了一点点。”
难不成公子这一世喜欢的女子叫夭夭?啧,果然还是茶茶好听。
我瞪着眼看着公子的笔迹,费力认出了我在人间二十年学会的为数不多的几个字:伊人、夭夭。
“一看就是人名,又是寻人又是桃花什么的,公子不正经!”
我忽然心中抑郁,气恼的话脱口而出,隔壁书架此时毫无预料动了动,“咳咳!”
有人?
“谁?谁在那?”
我顺手抄起手里翻看的诗书,缩头缩脚朝那书架挪了过去,没走几步,那头便有低低闷笑传来,伴着清朗温润的嗓音,一抹天青色身影缓缓从里走了出来。
“吓着你了?”
他微微勾着唇,笑容淡淡的,像山间吹来的风,清爽而适意。
“公子?”
这可是入府以来第一次见面,怎么又是这般窘境!
完了,方才还背地里说人不正经……
“您怎么在这?我刚刚……”
“刚刚怎么?本公子不正经?”
“……”
丢大人了。
我绞尽脑汁也想不来怎么圆,只得硬着头皮道,“那什么,公子缘何作这么多诗?这几个书架都要塞不下了。”
光收拾书房就已然花去了我两日,若一直在这书房里耗着,我不知几时能再见公子。
心里如是想着,面上却不敢多嘴,公子是公子,丫头是丫头,他想让我往东,我自不敢往西。
他瞥了眼我手里的诗册,脸色笑意渐浓,“那本诗册的诗,是闲时我抄录的,只是近日想起来,便让你一道收拾了。”
他说着伸手将那诗册接过,十分自然地往一旁矮桌坐下,顺手拍了拍身旁的位子,冲我招手,“坐吧,休息会?”
“哦”
左右公子不是外人,一块坐坐问题不大。
我老实巴交在他身旁坐了下来,抬眼便见他笑眯眯冲我,“可曾习过字?”
“不曾”
我这千年花灵,往日听的是佛的经文,看的是忘忧河里的人间烟火,几时有机会习字?
“让公子见笑了,奴婢自小家境贫寒,是以……”
“嗯,看出来了,不然何以将夭夭认作人名?”
他摇头笑笑,指着诗册中的那几句温言解释:“夭夭,意指桃花美丽茂盛。”
原来是花。
我恍然大悟,“那公子喜爱桃花?再过不久便是春了,公子可是也喜欢春天?”
“春啊……”
他忽然眷恋地望向窗外那片片绿荫,眉眼渐渐染上喜色,“嗯,喜欢,过几日晚晚该回来了。”
这下不是伊人夭夭,又换了个晚晚!
我心底翻腾,一时凄苦的很。
但我记着呢,仙人掌爷爷说过,人世间百般模样,人更是复杂的物种,若想为人,必要悲喜不形于色。
“公子,晚晚是谁?”
“晚晚,是我毕生所爱的女子。”
他的眸子忽而深如潭水,在提到晚晚时,眼眸亮的出奇。
我静静看着,他满目的星辰悄悄坠入我眼,那是我的星星,我想摘下来,藏起来,让他永远在我心里发光发亮。
那日后,在书房见着公子的次数多了,我暗暗欣喜,或许他也觉得,茶茶这名,比伊人、夭夭、晚晚好听?
“公子公子,您觉得茶茶这名如何?”
必然是好听的吧,那可是山茶花妖的名,他前世的爱人啊。
“茶茶?”
他捏着狼嚎笔的手顿住,怔愣抬眼望我,“你叫茶茶?”
“……”
原来这么多日,公子不识我名。
一时间我心里憋闷的慌,感觉天雷刑罚也不及他的杀伤力强。
“公子,奴婢是叫茶茶。”
我闷闷低头,瞥见他抱歉的目光冲我颔首,“对不住,一时忘了。”
他忽又似想起来什么,兴致勃勃道:“你既不识字,想来收拾这些字画让你犯难了,过来吧,公子教你识字?”
我见他热情朝我招手,示意我走到桌案。
原本对识字兴趣不大,可瞧见他往自己身旁搬了张椅子……我……兴趣突然来了。
“好呀好呀!多谢公子!”
我乐呵呵坐到了他身旁,感觉一天中就这个时候最是舒心。
他颇为无奈看我风也似地刮了过去,憋着笑整理起了练字的宣纸,模样认真而细致,我一时又看呆了,愣愣盯了半晌,才问,“公子为何教我?”
我只是个奴婢而已呀~
“哦,不为别的,晚晚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往后来府里,身旁伺候的丫头,可不得识点文墨?”
“她极爱看我的字画,这几日得空,我便多给她备着,日后待她来了,有这些打发时间,倒不至于无聊了。”
提起那位晚晚,他又笑得温柔。
至今我才明白,这满屋的书籍字画,原是为晚晚准备的。
我原本因为能借习字亲近公子那颗雀跃的心,倒是开始五味杂陈了。
丫头始终是丫头,而晚晚,才是他看重的。
是我奢望了。
“公子,晚晚,是个姑娘?”
“嗯,是我喜欢的姑娘,日后,我们是要成亲的。”
“成亲?”
“嗯”
他淡淡点头,眼里笑意不减,我心中不是滋味,却闹不明白为何,成亲是何意?
我见过世人无数悲喜,哭的笑的,痛的恨的,可是成亲,是否也像忘忧河里映照出的那些人一样,欢欢喜喜穿着大红衣衫?
真要如此那倒好了,公子欢心,我便欢心,拜个堂而已,他喜欢就好。
习字那日起,我开始好奇起来晚晚此人了,想方设法在府里偷偷打听,从众多丫头不可置信的眼中,我得知了晚晚对于公子的重要程度。
“天哪晚晚姑娘你都不识?那是公子的青梅竹马!据闻身子弱,如今在庄园养身子呢。”
“那是我们公子的心上人呀!”
“是乔府的掌上明珠,乔晚春!公子日后的娘子!”
娘子……
我略有些不甘看着身旁的丫头,“成亲了,他们便是夫妻了,便可互称相公娘子了?”
“是呀是呀!日后我们就有少夫人了。”
那丫头很是雀跃,我却已然开始替他担忧了。
忘忧河面上那些男男女女,偶有几个互称相公娘子的,往往初识都是你侬我侬,可结局都不甚美好。
公子与那晚晚姑娘,是否也是那等关系?
若到头来他们的结局也是如此悲剧,他该有多难过?
“让公子别成亲了,就这样一个人自由自在不好么?”
“你这说的什么混账话!公子的婚姻大事,岂是你这等小小丫头能说道的?!”
不等那丫头挤兑我,老管家从另一头气急败坏赶了过来,指着我鼻子怒道:“让你去收拾公子书房,这会儿是收拾妥当了?”
“我,还没有。”
老管事看着挺严厉的,我自知说错了话,只得闷头缩着脖子,书房还差些字画没完成,这会儿被他抓包,会不会一会儿就被赶出去?
一时间我惶恐不已,都怪自己这张嘴,没事议论公子婚事干什么!
“管家,我错了,我这就去书房。”
我扭头就想跑,身后又是一声冷呵。
“回来!”
管家好凶。
我战战兢兢扭回了头,就见他黑着张脸,很是不满道:“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在这府里,你的身份是丫头,我什么我?你该自称奴婢才是!怎么如此不懂规矩?”
“我...”
“你什么你!要称奴婢!”
“哦”
佛说众生平等的,又何以要分个三六九等?公子与丫头,同为世人,缘何丫头低人一等?
连个称谓都不能随心所欲?
“哎,果然还是我修炼不够,看不破这世间。”
我蔫蔫回到书房,推门既见公子亦如往常坐在书案研墨,我这才想起,今日的习字还未完成。
“公子?”
我稍显心虚,方才那会儿想着打听晚晚姑娘的事,倒是将这事忘了,公子好心教我习字,不该如此不识抬举的。
“上哪去了?一大早不见你。”
他神色淡淡,顺手在桌上铺好宣纸,才挑眉看我,“过来”
“哦,公子,早上在外头听他们闲聊,一时误了时辰。”
我磨磨蹭蹭往他身旁挪了过去,脑门一把虚汗偷偷的流,“公子,劳你费时教我习字,奴婢愚钝,总也学不好,倒是让公子费心了。”
偷摸瞟了眼前几日自己写的狗|爬似的大字,我一时汗颜不已,“要不,往后就不学了吧?公子自可忙自己的事。”
“呵呵,你倒是挺有自知之明。字写不好便不好吧,左右我闲着也是闲着,教你习字也是顺道,无碍的。”
“啊,那,公子身旁总得有个伺候的吧?奴婢身为贴身丫头,总在这书房磋磨时光,岂不是白白领了府里薪水?”
“哦~原来是书房的活干腻了?想出去?”
他忽然揶揄笑了,俊眉轻挑间,额间那雨滴的印记越发耀人,我分明又见着了忘忧河边那位丰神俊朗的雨神大人。
“嗯?怎么了?”
他伸手朝我眼前晃,我恍然回神,“哦,奴婢是想着,公子身旁无人照料,怕是不好。”
贴身丫头,可不就是得贴身照顾么?
“这书房里的字画奴婢今日定当全部收拾齐整了,那日后……”
我顿了顿,满目期待看进他的眼,他回望着我,眸光有些恍惚,却只一瞬后清明起来。
“嗯,随你吧。但愿日后你不后悔。”
他似笑非笑睨着我,一脸的深不可测,我一时看得云里雾里。
“后悔?不会的,奴婢定当好好伺候公子起居。”
不就是穿衣洗漱这些事么,能有何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