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官上任三把火，吴智来村里第一件事就是贴告示。

他已经拿到了启动强制征收程序的批文，加上“合村并居”是全省推进的工作，根本不在乎市文保中心的警告。

按照吴组长的说法，就算全村都是文物保护单位，也不能影响“合村并居”工作，房子可以留在这里保护，人必须迁走！

工作组的作风变得强硬起来，比如强行到各家各户丈量房子，户主没在村里的就直接强行开锁砸门，通过呼叫软件将宣传材料推送到每个村民手机上，详细到他们家有多少地多大房，会拿到多少补偿款等，短信里还强调要是有反对意见，可以回村找工作组反应，不接受电话反馈等等。

村里一下子人心惶惶起来，大家都找张太白求助，毕竟真到了强制征收阶段，个人是很难对抗的，就算诉诸法律也难有胜算。

张太白没想到换了个愣头青过来，他让儿子张桢年去找吴智谈一谈，揭露对方偷换概念，打着“合村并居”的幌子搞强制征收，真正目的还是迎合房地产公司的要求搞开发，拿土地换政绩的本质。

吴智耸肩，作无所谓的样子：“你爱说什么就说什么，我们依法办事，走的是正规流程！有不同意见可以提出来，我保证如实准确地对上反馈。当然，你们要是不提意见呢，等30天公示期过了，法律就认为你们是默认了，到时候拿钱搬家，别一个个喊冤叫屈！”

这小子整个儿一“混不吝”，哪有半点党员干部的样子！

张桢年气得发抖，差一点当场就打电话找人来过问这事了。

还是张太白坚持原则：“不至于，你不觉得越来越有趣了吗？”

老人把秦锋叫来，又用他的手机与纪怀山通话，这次他质问：“纪书记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这么快就当头炮将我一军了？”

纪怀山苦笑：“看来是有些人不知深浅胡乱搅局了？老先生错怪我了，我虽然是书记，也要服从集体决议。”

“少拿这一套糊弄我，你既然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我也就不客气了。”

张太白把手机还给秦锋，拎着拐杖走了。

秦锋看看还在连接的视频通话，为难地与纪怀山说了几句村里的情况：“他明明有微信，每次非要拿我的手机……”

纪怀山表现得很平静：“没关系，你做得很好。老先生视我为敌人，这本就是个偏见。要是没有你在中间当做沟通的桥梁，这误会只会越来越深，最后让矛盾不可调和。”

秦锋有些顾虑：“照这样发展下去，早晚还是要闹起来的。”

“我大致猜得到，也能预测老先生下一步会怎么做。你不用怕，让群众讲话天不会塌下来，不让群众讲话才危险。”

纪怀山把电话挂了，秦锋还在怔怔出神地琢磨着领导的意思。

其实纪怀山也有自己的困境，大槐荫村“合村并居”的方案是他提出来的，并且他始终认为这是让村里老人们病有所医老有所养的最佳途径，可一旦列入政府年度工作计划后，就不是他能掌控的了。

上级要推进率、同僚要出政绩，让这件本可以徐徐图之的工作变了味。

他对郭伟民同志急躁冒进的态度有意见，私下里谈过，可没什么用，老郭站稳了发展立场、道德高地，拿着省里任务指标的令箭，谁阻挠就要扣上“慵懒散”的大帽子。

他纪书记也无可奈何，反而要借老太爷的手来破局。

在这样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形势下，村里的老人们拿起了舆论的武器。

他们一致将直播镜头对准了村委宣传栏张贴的“强制征收”公告，痛哭流涕地讲述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陈爱梅在直播间里抹眼泪，董宝明开门放狗追了吴智二里地，“拐子叔”上去阻拦被恶意推倒等画面，无不引起网友的关注，或心疼或叫好或愤怒。

在网络上，“传承千年的大槐荫村遭强制征收”“32位老人恐痛失家园”“守不住的祖宅、回不去的乡愁”等话题开始迅速发酵。

由于纪怀山提前预判了舆论形势，县委宣传部和西御道乡政府反应很快，迅速发布了情况说明，内容无非还是强调大槐荫村是“空心村”，乡政府一片好心，老人们固执己见，不得已才走了强制征收的程序，工作组存在粗暴冒进情况，乡里会责罚有关人员，但是“合村并居”是大势所趋，不会因此中止。

他们还找来了当地媒体，提前进村做了探访，剪辑了侯海燕之前的节目内容来佐证政府部门的良苦用心。

这口水仗打得有水平，张太白再去找侯海燕报道时，她都只能婉拒：“我前天就想去报道这件事了，可我们主任不让，就算我去了也播不出来。您能明白我的苦衷吗？”

主流媒体终究还是党的耳鼻喉舌，不可能去给政府拆台唱反调。

当然，这里面也有她的一点点私心，因为单就“合村并居”来说，让村里老人搬出深山，多享几年清福确实不是坏事，至于“落叶归根”“记住乡愁”什么的，年轻人又如何做到感同身受呢？

在网络上，同情老人的网友与“理中客”们发生了激辩，关于空心村、老龄村要不要救，应该怎么救成了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社会话题。

有人发起了一项名曰“云守护”的运动，在老人们的直播间里加油鼓劲，支持他们捍卫自己的财产，守护祖传的家园。

然而人们总是喜新厌旧，讨厌日复一日地重复同一件事。

三天之后，许多人就已经把注意力转移到明星八卦上去了，陈爱梅等老人的直播间观看人数呈现断崖式下滑。

与此同时，吴智带领的工作组已经在丈量完村里的土地、房舍、青苗等，加班加点测算出补偿款的准确数据，在村里张榜公示了。

强制征收进入了签约前的30天意见反馈期。

也就是说倒计时开始了，留给村民们的时间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