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了冬风的殇州原野显得和蔼可亲得多，但一想到那让人熬不下去的冬天，总体而言还是很难让人真正亲近起来。

如此广博的青青草原自然是壮阔无比的，这些年因为怕被蛮人发现追捕，而躲在深山老林中只能面对着密密树林的二人，见之也不禁觉得心胸开阔起来。明明都是些再寻常不过，甚至两人往年习以为常的景色，时隔四年再见时却让人眼前一亮，不得不说人果然是个容易感慨的种族。

“或许是因为情感太过丰富？”驾着马车的单飞突然说出了心里话道。

“什么？”一旁的阿草看了一眼，好奇地问道。

“我是说人是情感丰富的物种，这在其他物种是很难见到的，那本书不是这样写的么？”单飞一手拉着缰绳，另一手开始比划道，“或许正因为这点，那些大学士才会有‘人乃众生之灵’的说法吧？”

“那本书上不是说，这种说法不过是源自于人类无知的傲慢吗？”阿草眉头微皱，思索着书中的内容，同时加上一些自己的想法，“况且那种问题是那些吃饱了没事干的大学士才会去想的，单飞我们好像还没解决吃和住的问题吧？”

单飞闻言有些尴尬，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但少年心性地又很快生出几分豪气，拍了拍胸脯说道：“放心，以我的本事，在土阳城中肯定能讨到一个好活计儿的！”

阿草呵呵一笑：“单飞你除了打猎和杀人，还会别的事情吗？”

单飞一下子就败下阵来，但还是作出最后的抵抗道：“额……我还会说蛮族语。”

阿草目视前方，吐了一口气道：“城中应该不需要翻译官。”

单飞扯了扯脸皮，确保自己不会继续说话。

虽然表现上两人的交谈有些针锋相对，但其实只有他们两人心里才知道，这是他们二人独有的打闹方式……无论是单飞不假思索的豪放话语，还是阿草不再惜字如金的讲话风格，这些放在四年前的他们身上，都是绝对不会出现的。

或许是从孤身一人，变成多了一人吧。

怪不得那本书总是戏言人是可悲的群居物种，因为只要哪怕有一个肯真心陪伴你，你曾奉为真理的孤独至上便会立即变成可怜的笑话，当然前提是那人能够真正理解你，并且你们是同一类人。

“更高级的学士选择独处着，不是因为他想孤独，而是因为他在身边找不到自己的同类。”何东傲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

“方向变了。”

单飞突然打破沉默道，嗅了嗅鼻尖，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阿草也被这种气氛所感染，望向单飞的眼神满是疑惑和警惕。

就在这时，一道破风声音猛地响起。

“啾——”

“趴下！”

单飞当机立断大吼一声，伸手按低了阿草的脑袋。

红马受惊开始扬蹄，差点把两人掀翻在地。

单飞二人再抬起头来时，却见一支铁箭牢牢地钉入木板，可见射箭之人箭术之高超。

单飞叹了口气，于阿草一起跳下马车。

原本单飞是想砍断缰绳木架，与阿草骑着红马赶紧逃离的，但在看到来者的人数后，却放弃了这个心思。

因为只是三个人而已。

自己已经不再是那个只会背后偷袭，在战场上会被人误认为侏儒的矮小少年了。

如今的单飞早已高过马头，当然对此最让他开心的是……自己终于不比阿草矮了。

马蹄的声响逐渐停歇，将铁弓放在马上的平措阿古笯翻身下马，望向单飞的眼神中是毫不掩饰的杀意。

眼前的少年还是当年那个……清秀又该死的面庞。

——

“你好啊，”没成想居然是单飞最先开口道，“王子殿下。”

看着单飞那伸手打招呼的欠揍模样，平措阿古笯立即回想起了当年的屈辱场景，胸中原本就满上的怒火再上一层楼，几乎就要掀翻屋顶，只见平措阿古笯狠狠地握紧拳头，咬牙切齿道：“你这个卑贱的人族居然还敢嬉皮笑脸！”

阿草瞧瞧单飞又瞧瞧平措阿古笯，越发觉得单飞肯定是对自己隐藏了一些东西。

“时隔多年想不到殿下已经长成一代英豪了啊，现在回想起殿下当年的……”单飞瞧见平措阿古笯的脸色愈加难看，便及时止损道，“咳咳咳，总之能够再见到殿下，在下真是深感荣幸啊。”

“你们人族都是这般恬不知耻么！”平措阿古笯见到单飞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愈发觉得自己当年失利与此人之手，真真是莫大的屈辱。

“倒也不是无耻吧？”单飞摆了摆手道，“只不过好多年没有同阿草以外的人说过话了，所以便下意识地想多说些。”

“话虽如此……”单飞思索片刻，而后作出恍然大悟的样子道，“殿下你既然只带了两人前来，而不是带着众兵围剿我们……想必秉承的是与在下一较高下，而后一雪前耻的念头吧？”

“没……没错！”

平措阿古笯闻言话语有些踉跄，心中因为被单飞猜中了想法而有些慌张，但同时更多的还是警惕和防备，不知单飞在心底里打着些什么注意，但很快稳住心神道：

“本王子今日就是来杀你人头，以此来洗刷当年耻辱的！”

“所以是一对一公平决斗吗？”单飞眯眼笑了笑，“我赢了就我们走的那种？”

看着单飞那笑眯眯的贱模样，平措阿古笯下意识地便想拒绝，但很快又想到自己堂堂一部落王子，怎么会接连败给同一个人，而且还是一个如此无耻的人……于是平措阿古笯咬咬牙道：

“没……没错！你要是能赢了我，我便让你安全离开这里。”

“好好好！”

单飞闻言笑着拍了拍手掌说道：“王子不愧是光明正大之人，和我这种卑鄙无耻的小人果然不同！”

“那……那当然！”平措阿古笯又有些哑然，但还是硬着头皮说道，“本王子岂会和你这种小人同流合污！”

那边的单飞向一旁的阿草使了个眼神，那意思是在说：“看到没话本小说里才会有的正义英雄出现了！”

阿草没有理会单飞的眼神，因为她也觉得单飞的模样有些贱兮兮的。

见到单飞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再联想到此前单飞对自己的话语压制，平措阿古笯终于怒火达到了极点，大喝一声拔出弯刀，朝着单飞冲杀过来。

“你搞偷袭也算光明正大吗！”

单飞立即大叫起来，看似有些慌忙地拔刀接下平措阿古笯的攻击。

刚一交手，两人便都发觉了彼此的不好对付。

对于平措阿古笯而言，单飞的一招一式皆简单明了，完全不是那些比武擂台上的花架子，更不会是那些侍卫与他对练时的一板一眼；对于单飞而言，平措阿古笯或许是真的得到了名师指点，且平措阿古笯的武学天赋与武艺也的确不俗，所以单飞便有些难以招架，然而其实这些都不是主要原因。

“你这个卑贱人族就没钱买好的武器么！”趁着换气的功夫，平措阿古笯出言讥讽道，许是想到了自己师傅所说的，适当的言语刺激可以扰乱敌人身心，为自己增添赢的几率。

“是啊是啊……无耻的我怎么比得上穷尽奢华的王子殿下你呢？”

单飞虽然嘴上不留情，但握着那把断刀时，心中还是觉得十分别扭……今时不同往日，以往重量大小都刚刚合适的断刀，对于如今的他来说便显得太轻太小了些，因此与平措阿古笯的比试才显得有些吃力，事实上他这次进城的一个主要目的，便是找能人巧匠为自己锻造一把好刀。

“找死！”言语上吃瘪的平措阿古笯大怒道，稍稍调息后便冲向了单飞。

“上勾了……”单飞见之心底一笑。

被怒火袭上心头的平措阿古笯愈战愈勇，使出的招式愈加凛冽，步步都逼向单飞，反观单飞且战且退，似乎被平措阿古笯的招式压得抬不起头，只能被动地后退反击。

瞧见单飞落入下风，平措阿古笯自然是大喜过望，脑海中已经幻想出了自己砍下单飞脑袋的情景，然而陷入此种遐想的平措阿古笯，却没有注意到……自己的位置其实已经离那两位侍卫越来越远。

弯刀与断刀的碰撞闪出火光，噼噼啪啪的声音似乎在奏响杀戮的乐章。

“咔——”

这一次的交锋中，平措阿古笯竟然一招弹开了单飞的刀尖，此时单飞的胸膛大开，前面没有任何防备，命门一时间暴露无遗，平措阿古笯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心中大笑三声便立即持刀朝单飞的心窝刺去。

如果这一刀能够命中的话，单飞的胸膛自然会被穿个透心凉，说不定刀尖上还会挂着半瓣心脏。

平措阿古笯的瞳孔因为兴奋而放大，眼中似乎看到了自己预想中的场景。

然而那刀却没能命中。

因为单飞抬起手臂抵住刀背，将平措阿古笯的这计杀招化解开来，而后抓住平措阿古笯顺势前倾的机会，踏前一步抓住了平措阿古笯的手腕，转换身姿来到了平措阿古笯的背后。

最后断刀架上了他的脖子。

一如当年的那副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