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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梦醒人未清
作者:锦瑟轻寒本章字数:3546更新时间:2023-06-23 16:14:28

景泰九年腊月初八,一年一度的腊八节,这日越国公府难得热闹一番,钟玉卿命人煮了腊八粥分给各房,自己也跟着吃了些。哪知到了夜里,她突然腹痛难忍,羊水也破了,情况十分危急。

钟玉卿的产期原本是来年的正月中旬,早已提前安排好了稳婆和奶娘住到府中。但因当天是腊八节,钟玉卿想着离产期还有些日子,且当下正值边关战乱,京中物资也极为紧缺,便赏了粮食和寒衣给稳婆及奶娘,特许她们回家过节,与家人团聚,期盼将来她自己生了孩子,她们也会更加尽力。府上一时间也没有懂得生产的人。

钟玉卿是生过两个孩子的人,见自己情况不好,倒也不慌乱,而是强撑着将贴身嬷嬷馥佩、李管家、二房夫人章氏以及尚未婚娶的夏侯泽都叫来,一一叮嘱交代后续事务。

情急之下,大家都忘了府中那些难听且恶毒的流言,紧紧拧成一根绳,纷纷行动起来。

李管家领命后派了三队人马出去,一队快马加鞭去请擅长妇科的大夫,一队去接稳婆,还有一队去接奶娘;馥佩嬷嬷负责调动内宅的人马,提前准备好生产所需的热水、剪刀、参汤、衣料、棉被等物品,确保钟玉卿平安生产;章夫人将府中的孩子都召集到林老夫人居住的颐鹤堂,亲自带人看护;夏侯泽作为唯一年长的男主人,则带领府中所有护卫守好各个出口,不给有心人任何可乘之机,保障家宅安宁。

李管家带着稳婆回来时已是四更天,钟玉卿疼痛多时,早已意识涣散,却在尚有几分清醒时叮嘱馥佩嬷嬷万一出现危急情况,务必保住孩子。

那一夜,整个越国公府灯火通明,所有人都祈祷着、盼望着,也担忧着,整颗心被揪成了一块皱巴巴的抹布。

在众人齐心协力下,天快亮的时候,颂雅堂里终于传出一声婴儿的啼哭声,打破了夜的宁静,带来了黎明的曙光。

钟玉卿虽因产程过长,精力耗尽而昏睡过去,却无性命之忧。

众人皆松了口气。

也是在这天,大雪冰封了三个月的南祁京城迎来了第一个阳光明媚的晴天,城中百姓直呼祥瑞。

北原战场上,夏侯渊带领麾下将士取得了首胜,并斩获敌军首将,俘虏敌军两千人,切断了敌军运送军需的通道,逼得北原国不得不投降求和。

北原国退兵后,西岳国也因后方粮草供给不足递来降书。

夏侯渊和夏侯潭领兵回朝时,正好赶上景泰十年的元日岁首,京城里已经连续放晴十来日了。祁景帝独孤稷祭拜天地和祷告宗庙之后便在宫中设宴,一是祈祷寒灾早日过去,新年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二是庆祝平乱将士凯旋还朝,保卫疆土有功。

夏侯渊交还兵符后,在宫宴上连饮了三杯酒,还未等到宴会结束便奏明了祁景帝,马不停蹄赶回了越国公府。

看到全府上下都安然无事,钟玉卿也在大夫的调理下逐渐恢复气色,夏侯渊才算松了口气。再看襁褓中因早产而瘦小稚嫩、呼吸微弱的小女儿,他既心疼,又欣喜,遂为其取名为纾,意为纾危解难,逢凶化吉。

然而夏侯纾的名字并未像父亲预想的那样给她带来好运。

夏侯纾是个早产儿,生下来就比哥哥姐姐们瘦弱。民间有句俗语,叫七活八不活。夏侯纾出生时尚不足九个月,又生在那样一个天寒地冻的季节里,还在生产过程中呛到了羊水,一直大病小灾不断。夏侯渊夫妇请遍了京城里所有有名的大夫前来医治,却久久不见好转。

后来有个道士路过越国公府,便站在门前喃喃自语。

门房立马就认出他是当初拦下钟玉卿的马车,并说她肚子里的孩子命中带煞的疯道士,又听到他口中念叨着“命数”“大凶”之类的话语,不禁联想到府内近半年来的各种诡异之事和流言,心中大骇。他既担心疯道士到处乱说坏了刚出生的三姑娘的名声,又害怕府内真的有什么邪祟作乱,自己知情不报害了大家。他一时拿不定主意,便将疯道士请了进去让人看管着,自己则赶紧上报给了上面的管事。

那管事也不敢私自做决定,便继续上报给了夏侯渊。

夏侯渊身为武将,倒在他刀下的敌兵数不胜数,从来不信江湖术士的鬼话,可当他见那疯道士并未多问,就说出了府中近一年来所发生的怪事,还说出了夏侯纾的生辰八字,也不禁开始疑惑。

疯道士丝毫不在意夏侯渊的态度和其他人的质疑,也不多说其他,只说夏侯纾的命格承受不住这泼天的富贵,必须送去道观里清修,才能度化厄运,永葆平安。

说完他就转身离开了,分文未取。

疯道士走后,夏侯纾又连着病了大半个月,日夜啼哭不止,气息一日比一日虚弱。钟玉卿在生产过程中损耗较大,尚未调养好,又要忧心病儿,整个人都瘦得没了人形。

夏侯渊不忍妻子受苦,也不想流言持续蔓延下去,他斟酌了几日后,不得不挥泪让人送走夏侯纾。

于是不足半岁的夏侯纾就被送到了离京城不远的泊云观。

说来也神奇,夏侯氏去了泊云观后,果然无灾无难,竟一天天精神起来,到了两岁时就成了一个白净圆润的糯米团子。直到她八岁那年,夏侯翖在北原战场不幸罹难,夏侯氏一族遭遇了多次袭击和刺杀,夏侯渊才忽然想起远在泊云观的小女儿。他不愿女儿继续流落在外,有家不能回,便不顾流言,派人前往泊云观将夏侯纾接回越国公府。

回京的路上,夏侯纾满心欢喜,不想却在途中遭到刺客的埋伏。

当时去接她的都是夏侯渊的亲卫,领头的叫庄桦,是个非常俊朗且机敏的男子,夏侯纾一见到他就对他产生了一种莫名的信赖。

庄桦确实也对得起她的信赖,拼尽全力的护着她。奈何刺客人太多,他们的人很快就被放倒了大半,庄桦自己也中了一箭,鲜血顺着伤口不停往外流,染红了他胸前的衣襟,但他吭都没有吭一声。

那是夏侯纾第一次看到真实的杀戮,整个人都处于惊吓和迷茫状态,全程听从庄桦的安排。

刺客一波接一波的冲上来,亲卫们奋起反击,不少人都身中数刀倒了下去,庄桦担心继续带着夏侯纾逃窜可能会辜负家主的重托,略一思索后,便将夏侯纾从马车上抱下来藏在了一处灌木丛里,叮嘱她没有见到越国公府的人绝对不能出来,而他自己则驾着马车坠入悬崖……

半睡半醒之间,夏侯纾仿佛被回忆和梦境紧紧掐住了喉咙,痛苦着、挣扎着,却怎么也逃不开。

过了很久,夏侯纾才反应过来,这里是越国公府,她在自己的房间里,没有鬼面人,也没有那支来历不明的羽箭,更没有鲜血淋漓。

而她,也不再是当年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八岁小女孩。

夏侯纾住的清风阁是东偏门内最靠后的院子,与书塾中间只隔着一道抄手游廊和一片青翠的竹林。从院门进去,入眼的便是一口巨大的水缸,里面种着睡莲,层层叠叠的叶子下面养了几条色彩斑斓的锦鲤。沿墙搭着一排木架子,紫藤萝的藤蔓沿着木架攀爬而上,叶片绿油油的。到了花开的时节,满架花帘,一院幽香。

清风阁的正房共有三间上房,均由夏侯纾一人使用。

正屋中央放着一张圆木桌,配四只雕刻喜鹊登梅图样的木凳;左边的客桌上放着一只插着花的浅碧色歪脖子花瓶,右边则摆着一个棋盘,棋子还未下完。东屋是书房,摆着一套雕花的檀木书桌,桌上整齐地摆放着上好的笔墨纸砚,书桌后是一张雕花的白蜡木椅子,背后的墙上挂着几幅画,绘着简单的花草,虽非名家之作,却也清雅得宜;靠窗的位置摆着一架古琴,琴上盖着薄薄的白色蚕丝罩子;靠墙处竖着一排白蜡木书架和博古架,书架上的书并不多,大部分是琴谱。博古架上也只是稀稀落落的摆着几件别致的瓷瓶和雕饰。西屋是夏侯纾的闺房,进门处放置着一幅白檀木制的折叠式的屏风,装饰屏风的白绢上绣着浅粉色的花朵,与从房顶悬挂而下的珠帘相互映衬,温柔而灵动;靠北边的黄梨木雕花绣床上挂着柔软的纱帐,每个角上系了一个装了花瓣和安神香的月白色绣花香囊,浅粉色的绣花被子和枕头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床头;西南角的梳妆台上放着几盒脂粉与一个大而精致的首饰盒,布置素雅且不失女子的柔美。

正房左右两侧各有一间供丫鬟婆子当值居住用的耳房,云溪就住在东边的耳房里。

屋外静悄悄,屋内温度刚刚好,正是深夜好眠时。大约又过了一刻钟,外头依然没有一丝一毫的动静,想来云溪睡得很沉,连夏侯纾在主屋里叫得那么大声都没有听到。

夏侯纾当初选择住在这里,就是希望能离书塾近一些,早上上学前能够多睡一会儿。谁知住了这些年后,才发现到了晚上,这里竟成了府中最寂静的地方,除了巡逻的护卫,几乎没人会到这里来。

一瞬间,夏侯纾生出了一种长夜漫漫,无人相伴的孤独和惆怅之感。

不过这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就湮灭在黑暗里。

夏侯纾无声地叹了口气,用手指轻轻揉了揉额头。当下这情形,她无论如何是睡不着了,索性从一边拿过外裳随意披着,摸黑点了一盏灯,然后走到窗前将窗户打开,想要散一散心中的闷气。

窗前月色清冷,竹影婆娑,隔着一道抄手游廊的是一排高大的柏树,像是忠诚的卫士,一动不动地守在院子周围。

有微风吹过,顺着洞开的窗户钻进了屋里,瞬间一室清凉。

夏侯纾闭上眼睛,静静体会微风拂过的轻柔感,恍惚觉得风中带着几分奇异的酒香。

大晚上的,哪里来的酒香?

与这里只有一墙之隔的便是夏侯氏家塾,这个时间该是没有人的啊。

夏侯纾眯了眯眼睛,下意识顺着风吹来的方向看过去,便见竹林后的假山上,俨然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他一手支在脑后,一手握着酒壶,有一口没一口的饮着,十分惬意。

“又做噩梦了?”夏侯翊语气带笑,远远扬了扬手中的酒壶,“有兴趣喝一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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