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娘深深地吸了口气，道：“就这几句话，其实，也用不着，把小莲支出去的，这里面是怎么一回事，她也都知道的。”

素卿脸上依旧得着微笑，道：“不，把她支出去，是还想向您说一件，她不知道的事儿。”

春娘轻轻地阖了阖眼，让自己的心絮平复一些。不知道为什么，与眼前这个人说话的时候，她总觉得心里慌慌的。她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道：“你说罢。”

素卿轻笑一声，道：“您不想让小莲入这一行。是不是？”

春娘轻哂一声，道：“天底下，哪有谁是愿意自己家里的人，干这一行呢？”

素卿叹道：“您既然不愿意，那么，想个法子，让她离开红香楼吧。”

春娘望着素卿，问道：“为什么。”

素卿道：“在这里久了，您每日里，哄姑娘们的话，姑娘们未见得一定听进去了，可是，小莲从小到大，她给当了真了。她真的以为，当姑娘，比当丫头要好。”

“你说什么？”听到素卿的话，春娘霎时火起，高声问道。

素卿看着春娘有火冒三丈的模样，冷笑一声，道：“小莲觉得，当姑娘比当丫头好，甚至，她还为了您不许她学姑娘们那些迎来送往的本事，而委屈呢。”

春娘听完了，再也忍耐不住，便要出去问一问小莲。

却被素卿伸手拦了下来，道：“妈妈，您别急，小莲的事儿，咱们慢慢的说，我为什么一定要让她出去啊，我不就是怕您听了，听她急么？您别急，您这会儿一问她，她听不进去，只会更觉得委屈的。”

春娘听出素卿说得有理，停下了脚步，望着素卿，一双眼睛仿佛比平时清澈了许多。

素卿拉着春娘坐下，轻声道：“您别急，凡事，慢慢地想，总还有法子的。小莲还小，不知道您的良苦用心。我都知道的。”

春娘长叹一声，道：“这丫头，但凡有你一半儿的懂事，我也就不愁了。”

素卿亦是坐在春娘面前，道：“哎，别这样说。小莲其实是个好孩子，只是，她在这个地方，待得久了，把很多哄人的话，都当成了真的。她真的以为，像您说的，姑娘比丫头过得好得多。说句不好听的，姑娘们受委屈的地方，您怕是根本没让小莲知道过，是不是？”

春娘叹了口气道：“你说说，她一个小丫头，我怎么能让她知道，姑娘们在那些人身边是怎么伺候的。”

素卿道：“是啊，可是妈妈，您知道么？我比小莲，恐怕也大不了三两岁。三愿姐姐，和我年纪也差不多。还有这楼里的姑娘们，她们又都是多大的年纪，她们从什么时候开始接客的？”

春娘听了，脸上一红，道：“犯官之后，我也没有法子，我知道，你们恨我，可是，我春娘可以说，我在这一行里，让你们过得，比这一行里，绝大部分人，都好。”

素卿微微一笑，道：“您说的话，我信，可是，就是因为您这个‘好’，让小莲真的以为，这里面有多好了。这件事，归根结底，是因为什么，我想，不用再掰扯下去了。”

春娘站起身来，疾疾地道：“我不用你在这里，指摘我的不是。你要在我这个位子上，怕是比我还意狠心毒呢？你觉我做错了，好，我可以让你走，可是别忘了，你是犯官之后，你能走哪里去，出了红香楼，还属教坊司，对面的柳烟坊，你看怎么样，你要么投那里去。”

素卿依旧含笑道：“妈妈，咱们这里，说着小莲呢，怎么您倒要卖我呢？我知道您在这一行儿是心善的，我才同您说这些。不然的话，小莲是好是歹，与我有什么相关。甚至于说，您要不好，我就引着小莲，也往不好上走，还不容易么？她现在可是自己的心思，已经有些偏了。我想让她往更偏上走的话，那还不简单么？”

春娘无奈，复又坐下，整个人，倒是有些颓废起来，望着素卿道：“你说，我倒是要怎么做才好呢？我这辈子，已经这个样子了，小莲，我实在不想让她就这个样儿。我这做娘的，不是没替她想过，昨儿，你看到的那个小二，你还有印像么？”

想起昨儿见到的那个少年，素卿微微一笑，道：“看着倒是个憨厚讨喜的小子。您提他做什么？”

春娘苦叹一声，道：“小莲如今年纪还小，还说不到那里，其实，那小子，是我给自己预备下的养老姑爷，等他们再大大，就让他们成亲，接我的班儿。”

素卿望着春娘，笑叹一声，道：“您这一回，可以说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了。”

春娘望着素卿，十分不解地问道：“你说什么？”

素卿想起小莲与小二两个人，亦是苦笑一声，道：“先不说他们，妈妈，我今儿斗胆问您一句，您真的觉得，自己这一辈子很好么？我不知道您的来历，我想，您年轻的时候，也一样是读书识字的大家闺秀，有着不凡的见识，后来，家道中落，才落得如此。您的一辈子，想来，也不应该是这样的，您怎么能愿意，让小莲跟着您一样，过这样的一辈子呢？”

春娘深深地吸了口气，道：“蚕儿，你是个聪明人，你这话猜得也算是八九不离十，我年轻时的事儿，我现在也没心力同你慢慢地说，还说小莲，你说，她在这里，长到这么大，我能怎么样，你说让她出去，可是，她出去之后，一个小丫头，一个人能怎么活呢？我能给她的，已经是我能给的最好的了。”

素卿苦笑一声，问道：“有句话，不好听，我能不能说？”

春娘复又叹了口气，道：“说罢，今儿这一日，多么不好听的话，你也没少说，还怕这一句么？”

素卿带着轻轻地哂笑，道：“您同小莲，倒是亲母女。”

这样一句平平无奇的话，却让素卿说成是不好听的，还要特意问过春娘，春娘同意说了，她才肯说，倒让春娘听了，心里一怔，没好气地道：“废话，她是从我肠子里爬出来的。当然是亲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