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娘风摆柳一般地离开屋子，屋里一时，只剩下素卿、三愿两个人。

三愿望着素卿，问道：“怎么，你是不是看不起我这个样子？”

素卿心中微微一颤，看不起是真的，可怜也是真的，自己当初，也是这样走的，自己没有资格指摘眼前的三愿。

三愿见素卿不语，苦笑一声，道：“我知道，你看不起我这样的。你家里是书香门第，自然看不起，我为了少受些苦，早早便在那老妪面前低头折腰。”

素卿微微一笑，劝道：“我没有资格看不起你，我现在，不过是一样的低头折腰了么？三愿姐姐，往后，就咱们两个是知根知底的，咱们不在一处互相帮衬着，还能靠谁呢？姐姐你如今，要是觉得我不可靠，那我也不说别的，往后，我离姐姐远些，也就是了。”

三愿长叹一声，道：“蚕儿，我也不是跟你，实在是，到了这个地方，我心里难受。”

素卿将三愿搂在怀里，道：“我都知道的，你放心，凭咱们姐妹，在一块儿，不管是刀山火海，到最后，都能闯出去的。”

三愿眼含泪道：“可是，我怕，我真的不知道，往后的日子，怎么过才好。”

素卿深深地吸一口气，心中暗道：“你不知道，我又何尝知道，若是按着前世的走法，我自然能让你走得轻车熟路，可是，要是按着我如今，想走的那条路，我却实在不知道，要怎么一步步地去安排筹谋。”

“吱呀”一声，屋门推开，小莲拎着食盒进来。

她看一眼屋里搂在一处哭泣的二人，微然一笑，道：“先吃饭吧。吃完了饭，我这里伺候陈姑娘洗洗澡。李姑娘，妈妈那边说了，叫你同陈姑娘，一起做个伴儿。轻易，不用再出来，有什么事，我们会叫你的。”

三愿看了一眼小莲，问道：“你是？”

素卿不等小莲回话，便道：“她是鸨母春娘的亲闺女，在这里，只做个丫头的。”

按理说，这些话不应该当着小莲的面儿明说。一如不应当着腿脚不方便的人的面儿，喊瘸子，也不应当着失明之人喊瞎子一般。

素卿这样说，本意在让三愿提早知道，春娘的话，说得再是好听，也还是不会让自己的亲生女儿入这一行的。

眼下，三愿有没有听进去，却是不知道，只见小莲，听到素卿这样直白地说出自己的身世来，一只手指着素卿，哆哆嗦嗦地道：“你怎么样知道的？”

素卿缓步上前，轻轻地握着小莲的手，笑道：“别这样，这有什么不知道的。莲姐姐，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存着好心，不过，我劝你一句，你也想一想，她为什么不让你入这一行儿。”

小莲心中，虽早已隐隐地觉出其母春娘之意，却一直不肯深想，只是别过头去，有些赌气地道：“要你管？”

素卿微微一笑，道：“我自是不管你的，我如今自己，尚在朝不保夕，哪有心思管你呢？好莲姐姐，虽恼了，我同你去打水来，好不好？”

小莲一跺脚，道一声“不用你”，你三步并两步地出去了。

素卿看着小莲远去的背影，微微一笑，轻摇摇头。

三愿看了一眼素卿，张大了眼睛，道：“你们，刚才说的，都是真的么？”

素卿一边打开食盒，一边道：“自然是真的了，难不成，我还能同她们做出戏么？如果可以，真的是尽量别答应春娘。”

三愿抿了抿嘴，道：“我都知道的。”

素卿端出食盒里的菜，道：“果然是看人下菜碟的地方，我那日，不过就是青菜豆腐，到了你这里，倒还有条鱼。这汤也是一闻着就鲜。”

三愿坐到桌前，道：“你饿么？你要饿就坐下吃吧，我现下，实在是吃不下。”

素卿笑道：“姐姐你是想就这么饿死自己，落得干净，还是怎么样？”

三愿轻轻地摇摇头，道：“不，我得等到我家里平冤昭雪的。”

素卿盛了一碗饭，放在三愿面前，道：“那就吃饭，吃饱了，活下来，才是真的。”

三愿“嗯”了一声，便端起了碗筷，夹一筷子鱼，放到碗里，咸鲜的鱼汁，流在饭里，夹杂着米香，让人越发地来了食欲。

三愿吃了两口，对素卿道：“你也吃罢，他们这里的菜做得倒还不错。”

素卿也不再客套，也给自己盛了碗饭，坐了下来，陪着三愿吃了起来。

三愿又夹了两筷子鱼，道：“蚕儿，你有没有觉出这鱼有什么不一样来？”

蚕儿轻轻一笑，道：“没有骨头。”

三愿点了点头，道：“对，这鱼，是用鲤、鲫、鳙、青，这几样，取其中各自最鲜美的地方，拼合而成。那里面的毛刺，也都被剔干净了。”

蚕儿微微皱眉道：“这可是奇了，要说春娘这几日，要着意对您好，笼络您，弄几样寻常的时蔬，有些鱼肉，也就罢了，怎么还弄得这么复杂呢？”

三愿也是皱眉道：“你比我早来了几日，你都猜不出来，我更是猜不出来呢？要么，一会儿，问一问小莲。”

蚕儿皱着眉头，道：“也只好这个样子了。”

三愿又夹了一筷子旁边的一道菜心。菜心也是拿高汤煨过的。

三愿细细咀嚼道：“这煨菜心的高汤里，有南方云梦湖来的蟹，北方不咸山上的野参，还有云桂之间的火腿，放在一起，熬煮了不下一天一夜。”

蚕儿也不尝菜，快速地将自己面的一碗饭吃完，道：“这可是奇了，她再为了笼络你，也不至于这样啊？”

三愿道：“那你说，这是为什么呢？难不成，她是为了害咱们的么？”

素卿轻轻地叹了口气，道：“她这种人，对你动了好心思，你都有不了好。哪还管她是不是动了坏心思呢？”

三愿望着素卿，徐徐地问道：“那你说，咱们该怎么样办呢？”

素卿又叹了口气，道：“我也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