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晨雾漫过寒山书院青瓦时,陆明夷正蹲在藏书楼门前的石阶上。他手里握着半块冷掉的葱油饼,目光却定在青石砖缝里——那里嵌着片暗红色的碎陶,釉面残留着半个模糊的兽头。
"又看入迷了?"身后传来木屐叩地的脆响。沈青蘅提着药篓跨过门槛,裙裾扫起几片枯叶,"师父让你申时前把《水经注疏》送到听雪斋。"
陆明夷慌忙起身,袖口沾着的饼渣簌簌落下。他总觉着这姑娘说话带着刺,偏生那双凤眼弯起来时又像初融的雪水。正要开口,藏书楼深处突然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
两人对视一眼。沈青蘅率先撩开竹帘,却见谢观止伏在案头,紫檀笔架滚落在地。老山长肩头剧烈颤抖,指间攥着封火漆开裂的信笺,茶盏泼出的水渍正沿着桌角往下滴。
"师父!"陆明夷冲上前扶住老人。触手竟是骇人的滚烫,谢观止素来苍白的脸上泛着异样的潮红,脖颈处隐隐现出蛛网状青痕。他嘴唇翕动着吐出几个字:"...青檀墨..."
沈青蘅突然按住陆明夷的手腕:"别碰那封信!"她抽出银簪挑开信纸,墨迹遇水晕染处腾起缕缕青烟。陆明夷这才注意到信笺右下角印着枚赤金纹章——三足乌衔着青铜罗盘,正是天机阁的标记。
"去取冰片和艾草。"沈青蘅扯断腰间丝绦扎住谢观止肘弯,"再晚半刻钟,这毒就要攻心了。"
陆明夷奔出藏书楼时,晨钟恰好敲过三响。山风卷着松涛掠过九曲回廊,檐角铜铃乱撞如催命的符咒。他抄近路闯进药房,迎面撞见大师兄在称量朱砂。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大师兄皱眉拦他,"昨日让你誊抄的《禹贡图说》......"
"师父中毒了!"陆明夷顾不得解释,抓起药柜第三格的青瓷罐就跑。转过月洞门时,他隐约听见墙外传来马蹄声——这个时辰不该有商队经过寒山北麓。
待他抱着冰片赶回,谢观止已恢复些许神智。老人倚在竹榻上,枯瘦的手指正摩挲着个青铜方匣。那匣子不过巴掌大小,表面布满云雷纹,锁孔处嵌着枚玉蝉。
"明夷,你过来。"谢观止的声音比往常沙哑许多,"还记得为师教你的璇玑算法么?"
陆明夷跪在榻前点头。三年前那个雪夜,师父握着他的手在沙盘上推演星轨,冰碴子似的月光透过窗棂,将二十八宿的投影烙在他手背。
"若见荧惑守心之象......"谢观止突然剧烈咳嗽,指缝间渗出黑血,"就带着这个匣子去金陵找...找......"
话音未落,西厢房传来瓦片碎裂声。陆明夷猛地推开雕花窗,瞥见三道黑影正掠过藏书楼屋脊。为首之人玄色劲装,袖口金线绣着熟悉的兽头图腾——正是他在石阶缝里见过的纹样。
"带师父从密道走!"沈青蘅突然闪身挡在门前,手中金步摇寒光乍现。陆明夷这才发现她发髻间藏着七枚银针,针尾淬着幽蓝的光。
背起谢观止的瞬间,陆明夷听见身后传来机括转动的咔嗒声。师父常年把玩的青铜镇纸突然裂开,数十枚铁蒺藜暴雨般射向闯入者。惨叫声中,他踉跄着撞开暗室石门,背后传来沈青蘅的厉喝:"别回头!"
密道阴冷潮湿,石壁上渗出腥咸的水珠。谢观止的呼吸越来越弱,却仍死死攥着青铜匣。转过第三个弯道时,陆明夷脚下一滑,玉蝉突然从锁孔脱落。幽蓝的荧光自匣内渗出,照亮了头顶斑驳的壁画——九尊巨鼎悬浮星河之上,鼎身裂纹中流淌着岩浆般的赤金。
"原来传说是真的......"谢观止突然轻笑,喉间发出风箱般的嗬嗬声,"记住,星图在......"
剧烈的爆炸声吞没了后半句话。气浪掀翻密道顶板时,陆明夷本能地护住头脸。热浪裹挟着木屑扑面而来,他这才惊觉整座书院都已陷入火海。浓烟中传来金铁交鸣声,隐约可见沈青蘅的身影在火光中穿梭,金步摇化作道道流光。
"走!"少女嘶哑的喊声刺破喧嚣。陆明夷咬牙背起昏迷的师父,玉蝉不知何时嵌回青铜匣,锁孔处浮现出星斗图案。他最后望了眼燃烧的书院,突然发现那些跃动的火舌竟扭曲成四个篆字:
荧惑守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