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对不起,我们尽力了,但患者还是没能挺过来……”
“操你妈的,老子花那么多钱是为了听你道歉的?!有这钱老子都能翻本了,他妈的你给我打水漂?!!”
“陈主任!小心!”
“啊?”
……
陈曦回过神的时候自己的动脉血早就喷上了天花板。
传说中的医闹,还是让自己碰上了。
哎。
十个多小时的抢救太累了,累得连求生欲都没了。
陈曦感觉自己的身子冷得很快,抢救熬出的疲惫似乎都顺着刀口流走了,整个人渐渐变得麻木。
诡异的舒适感涌上心头,伴着一股子濒死的委屈冲破了陈曦的心理防线。
娘的,以前怎么躺都躺不平,现在好了,彻底躺平了。
躺平,真舒服啊。
话说回来,现在睡过去的话,是不是醒不过来了?
醒不过来啊……
陈曦想起自己这辈子的光景,大学是个三流野鸡医学院,被毕业就失业整的恐慌,卷生卷死的扒上了一个985的研,知识背不完的背,实验做不完的做……
好不容易下了临床,考证、进修、评级……
累的颈椎钙化,累的脊椎突出,累的代谢系统一团糟,这长了肿瘤,那有了旧疾,熬得身子垮了,却啥也没换回来。
都说一分耕耘一分收获,收获呢?进哪个地主碗里了?
直到那个时候陈曦才认命,原来社会和学校真的不一样,以前靠学分和证书就能拉平的距离,进了社会可就屁都不是了。
你再怎么努力,都只是人家借花献佛的一份礼罢了。
读研的时候被导师拿走成果,工作的时候被上司‘借’走功绩,春秋笔法一过,陈曦就‘寸草不生’了。
反抗?拿什么反抗,想吃这口饭就得忍住这股憋屈气,否则就应了那句话:‘你不干,有的是人干’。
站得越高不一定看得越远,更多的可能是被天龙人选中当专属垫脚石。
最可恨的是,事业举步维艰,私生活更是一团乱麻。
都说医生是宝,可这玩意放进婚假市场就跟出轨必备似的,大小班连轴转,根本不着家,钱赚得多有什么用?拿命换来的票子,怎么年终一看存款没几个数?
钱都花在哪了?
呵呵,忙昏头的时候谁知道另一半在干什么?
结婚?看见那么多出轨离婚的同事,陈曦连相亲的心都死透透的,运气好的是ATM机,运气差的那叫ATM奴。
别说什么女恐男了,男的已经在恐婚了。
也别说什么物质女只在少数,古往今来爱情都是奢饰品,哪轮得到平头老百姓享受这玩意?
结婚结婚,说好听叫婚礼,实际上不就是利益结合,讲究一个门当户对?
那自己这状况,算来算去也只能巴望一个道德感强的跟自己过日子。
指望另一半道德感强?在当下这个又是女权又是独立又是‘对自己好点’的消费主义时代里?
这四个字光是放在这儿陈曦就有点想笑:是,的确有好女孩存在,但他何德何能啊?能在正确的时间碰上对的人?
指望在工作之余找到这种好女孩结婚,还不如指望买彩票能中大奖。
那父母双亲呢?
操,这个最荒唐。
醒不过来就醒不过来吧,反正没什么记挂的了。
陈曦操劳过一整个口罩时期,熬白了发,累坏了身子,拯救了无数人,却拦不住疫情带走自己的爹娘。
他回想自己这一生,毕业、进修、考证、评级……
没钱,没健康,没时间,没自由,没职称,没亲情,也没爱情。
都说好人有好报,那我这算什么?
我做的那些事,救的那些人,到底有没有意义?
老子的福报和善业被谁偷走了?
凭什么啊?
……
“嘀——嘀——嘀——”
“嘀——————”
“凌晨一点十五分,陈曦,确认脑死亡。”
“陈大夫……”
“多好的人啊,怎么就这么死了……”
……
死了啊。
死了也好,别有来世了,按照当下这人口出生比例,大概率降生在印度。
别了,别来。
陈曦轻轻呼出了最后一口浊气,死前耳畔还充斥着嘈杂的声音,心率仪的提示音,熟悉的呼唤声,陌生的议论声……
最终,所有的声音融化成一滩宁静的湖水,当它再荡开涟漪时,陈曦听见了清脆的鸟鸣声、窸窸窣窣的低语声,还有——
“嘭!”的一声。
清晰且剧烈的疼痛冲上脑海,一下子给陈曦整精神了。
凭借自己多年的行医经验,陈曦觉得自己应该是鼻腔受外力影响的内出血。
他抬手抹一把鼻子,一掌心的血跟不要钱似的往下淌。
实在没忍住,爆了粗口。
“我操。”
“曦哥!哎哟!!接不住怎么不躲开啊!!”
这会儿跑过来的是穿着高中校服的死党蒋天一。
蒋天一体力好,技术强,脚劲也大,是高中球队里的主力前锋。
被他踢出的球砸中脸,鼻梁骨没断都是万幸。
不过他高考前不知怎的突然退学了,就此音讯全无。
“天一?你怎么在这?”
“梦呢曦哥?不是你主动想接我的球吗?”
“啊?”
怎么回事?
不是脑死亡了吗?
生物奇迹?
坏了,我不会成为植物人了吧?
陈曦有点发懵,甚至怀疑自己进入了某种濒死幻觉,实际上的自己很可能躺在监护器里,被呼吸机带着苟延残喘。
别吧,那不是惨了吗?活着的时候就不痛快,死到临头就干脆点不行吗?
不过……这疼可真疼啊。
大脑已经能把疼痛模拟的这么真实了吗?
陈曦捂着脸迟疑不定,这时那颗砸中他面门的球啪嗒啪嗒地滚到了球场外。
脏兮兮的足球滚的不慢,路过球场的人没人敢接,最后被一个女生踩住了。
蒋天一眼前一亮,胳膊肘捅了捅还愣神的陈曦。
“曦哥,看,潇潇。”
“谁??”
陈曦立刻扭头看过去,就看见一位穿着高中校服、意气风发的少女站在足球场边,踩着那个带着自己鼻血的足球。
“凌……潇潇?”
真的是她吗?
这个幻觉是否也太美好了一些?
无数回忆涌进陈曦的脑海,其中最鲜明便是与她在高一刚入学时的初遇。
“我叫凌潇潇,凌云壮志的凌,潇潇雨歇的潇潇。”
“潇潇雨歇是什么?”
“这你都不知道?岳飞的满江红!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哇……”
英气扑面而来,才15岁的陈曦开了眼,第一次见到如此飒爽的女孩。
他那颗心就像高温下的爆米花,嘭的一声炸开了。
毫无征兆的,又甜甜的。
可都说初恋的果子是生涩的,初恋+暗恋的陈曦也没能免俗。
他高三想考医学院,说白了就是为了和凌潇潇上同一所大学。
凌潇潇想考的军校分太高了,根本不是陈曦临时抱佛脚能考上的东西,他就换了个法子,考那所军校的附属医学专业,虽然不是啥重点,但胜在一个学校。
陈曦奋斗一整年,最终以九十七分的巨大差距落榜,心死得透透的。
考成这个熊样,托关系都是浪费钱。
初恋的花,啪叽一下摔得稀碎。
不过……
陈曦环视四周,又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疼得哎哟地叫了出来。
先是几十年都没见过的蒋天一,再是错过一生的凌潇潇,还有周围这过于真实的一切……
看起来我是真重生了。
但重生不给金手指,就硬重生,贼老天你想咋的?
前世记忆的确算外挂,但我上辈子专心学医,压根没看多少窗外事,你让我拿什么空手套白狼?
靠提前盘下一个口罩厂?搞期货?拆迁?前瞻性投资?
梦呢,启动资金怎么搞啊?真以为我能在小县城转角偶遇一个心思单纯的富家大公主?老实讲,这玩意也算外挂好吧?
所以我的外挂呢?
再说了,就算运作成了富翁又能怎样?我带着爹妈去月球躲新冠啊?
在那种级别的灾难面前,暴发户也就是个暴发户,和权大势大的上流家族根本不是一个待遇。
……
不过,这好像也是个思路。
那我提前几年开始研究疫苗是不是更现实点?依托国家的保护,是不是就能换取更多的生还率?
陈曦看着自己这具年轻力壮、头发茂密的身子,突然觉得也不是不能再献身医学奋斗一次。
只是我做得到吗?这可是个全新的领域……
“曦哥,愣着干啥呢?说话啊?”蒋天一看陈曦发愣,抬腿就踹了他一脚,“你不是最喜欢凌潇潇了吗?”
蒋天一这脚力道极重,带着他的恨铁不成钢。
琢磨未来的陈曦就这样踉跄地跑到凌潇潇面前,等接过她递来的球时,陈曦突然嗅到了一股沁人心脾的花香。
香气源头,正是凌潇潇。
陈曦心中一动,内心那死了很多年的情窦又开了。
无论过了多少年,他仍会为这种洋溢着青春活力的好女孩心动。
这股清香的风将陈曦的烦恼拂去,忽地,陈曦只觉得自己轻飘飘的,肩上的担子暂时都消失了。
此时的他只觉得日朗风清,双亲安在,生死别离还很远,在当下的时间线里,只有无数团圆。
我,还有大把的时间。
捋清思路后,陈曦决定了一件事。
“凌潇潇,你喷香水了吗?”
“没有啊,你问这个干什么?”
“想印证一点猜测。”
“什么猜测?”
“费洛蒙。”
“嗯?那是什么?”
陈曦摸着鼻子笑了笑,想起了上辈子没开过口的告白,现在就要补上遗憾。
凌潇潇,趁别离还没发生,我想好好和你谈一场恋爱。
想到这里,陈曦握住了凌潇潇的手,认真且深情地说道:“当一个人爱上另一个人时,人体的费洛蒙就会刺激嗅觉,让他们能从双方身上嗅到一种奇特的香气。”
凌潇潇最开始没理解,还有些迷茫。
但在几秒后,她的眼睛慢慢瞪大,显然是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陈曦,你……”
“请和我交往吧,凌潇潇。”
“啪!!”
可惜陈曦的深情换来的却是凌潇潇的一巴掌,当然,还有凌潇潇眼底那一丝羞臊的红晕。
“你变态!未成年不许谈恋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