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台山深处有一座古朴道观，名曰五庄观。

道观门口有一对对联，上写“心存恶念，烧香千万不灵验”，“心存善念，见吾不拜又何妨？”

今日是清明节，五庄观的香客络绎不绝，几乎排到了门外的青石阶上。

由于早上刚下过一场小雨，长着苔藓的青石板不免有些湿滑，所以道路两旁净是些年轻道士，看护着来往香客。

穿过嘈杂的人群，后院大殿的屋檐上正坐着一个穿着宽敞道袍的小道士。

他坐在房檐上，两条腿随意摆着，眼底是藏不住的期盼目光。

“等婆婆来了，我一定要把这两年所有有趣的事告诉她”

小道士这样想着，日头便从正前方挪到了身后，没有人陪他在这等着，旁边除了几只胆儿大啄食粟米饭的麻雀，便再无其他。

一直等到月亮也悄咪咪地爬了上来，小道士明亮清澈的眼中才蒙上了一层泪花。可他仍不死心，倔强的仰着头，抿着嘴唇，就是不肯让泪珠落下，生怕婆婆来了看到他哭了会担心。

然而天色已晚，随着师兄弟们将山门关闭，小道士的心也仿佛被重重关上。

他有些错愕，终究是没等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婆婆。这已经是婆婆失信的第二个年头了，自打去年，他便如今日一般，一大早坐在了房檐上，翘首以盼。

“要乖乖吃饭，做事不了由着性子胡来，要听道长的话，与师兄弟相处要懂得谦让，不能惹是生非。”

这是婆婆当年与他分别时说的话，她还承诺，每年清明这天祭祖的时候就回来看望。

“我的傻徒儿呦，快下来吧，师姐今年应该是不会来了。”

说话的人是一个中年道士，他是小道士的师父，香客们都称呼他为薛道长。

薛道长缓缓从大殿内走出，他口中的师姐，正是小道士苦心等待的婆婆。

仰头望着房檐上倔强的小徒弟，薛道长无奈的叹息了一声，终究是没忍心将攥在手中的密信交出去。

小道士姓林，单字一个墨。出生起便再没见过爹娘。

那年小雪初降，坤宗迎来了一个呱呱坠地的男婴。

这种败坏风气的事，宗门岂会纵容。当即便有长老带人赶往素问宫，誓要将犯事女弟子除之而后快，以正法门。

可彼时的林墨天生聪慧，除却证明自己来到这个世上的第一声呐喊后，便再不哭闹，葡萄一样的大眼煞是惹人喜爱。如此羸弱的孩子，即便送人，恐怕也不好生养。更何况距离此地最近的坤镇，也有足足百里之距。又逢雪天，林长老终是起了恻隐之心，自作主张，将婴儿留了下来，赐名林墨。对外便说捡了个女婴。

林墨的生母也被爱屋及乌的林长老饶了条性命，只是从碟谱上去了姓名，被剥去了灵根，遣送回了坤镇，从此再也无缘修仙路。

如此一晃便过了九年，林墨越长越大，若非男生女相，几乎要掩盖不住男儿身的事实。

然而林长老千方百计的为林墨掩盖真实身份，却被宗门败类误打误撞坏了好事。这才导致林墨被赶出坤宗。

将自己亲手拉扯大的孩子拱手送人，林长老如何忍心。可门规就摆在那里，林长老也只能忍痛将林墨送到了自己师弟的山头上，好让林墨研修道法，培养心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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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已是第三个年头。

九年来的事情，林墨都记得。他知道自己有一个生母，记得六岁以后就再也没有和师叔师姐们一起洗过澡，知道自己和她们不一样，记得婆婆在别人点破自己身份时脸上的难堪。所以林墨很听话，乖乖的陪着婆婆下了山，又上山。

想起婆婆当年的承诺，心中的委屈不觉间的夺眶而出，林墨红着眼不甘地望着山下大喊道：“我明明有听话的，婆婆为什么不来看我，我就知道你们都不想要我！”

除了受惊的麻雀叽叽喳喳地飞走，便再无任何回应。

没人疼得孩子，自是要懂事些的，崩溃得大哭过后，林墨便止住了泪水。从怀中掏出两本皱巴巴的书，那是与林长老分别时她亲手所赠。

一本是讲解呼吸吐纳的法门，另一本林墨却怎么也看不懂，师父也从不与自己说明，只说有一天自己能看懂的时候，就可以自作主张下山了，不必等婆婆来接。

那本呼吸法门林墨没日没夜地练了三年，就连书上的注解都背得滚瓜烂熟。只因书的最后一页有婆婆写的一行字：“这本书算作课业，日后我回来检查的，等你彻底学会了，婆婆就接你下山。”

但另一本净是鬼画符与经脉图和手印的书，林墨是翻遍了典籍也查无所获，三年来只是将上面的经脉图与手印牢记于心。

摩挲着皱巴巴的功法，毫无头绪的林墨也只能收拾好心情，赶往大殿做晚课。三年来除了吃饭睡觉，林墨的时间便全花在了练功，冥想与那两本书上。

如此便又过了三年。

五庄观的师弟们换了一茬又一茬，多数师兄也在学业有成之后下山去了，唯独林墨还苦苦守在山上。

五台山上有一座偏峰，整个山峰都被不知名伟力削去，光滑无棱，平坦至极，由此便做了五庄观的道场。

此时的道场上正有一名身着朴素道袍的少年带着一众新老师弟打拳。他闲庭信步，每个动作如水到渠成一般，浑然天成。每每打出下一式还都带着讲解，好似几十年拳龄的宗师。

这人正是林墨。

在一身道袍的加持下，如今的他更像是一位仙风道骨的童颜道长。

如今的林墨俨然褪去了稚嫩，个子长高了不少，模样也愈发俊美，此相貌，恐怕女子见之都要自惭形秽。

虽男生女相，可成年后属于男子的青春阳刚之气也中和了他女相的阴柔，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清秀俊美的邻家少年。成长更多的，还要数心智。

如今五年过去，婆婆还是没能赴约。对于此事林墨也不再计较，只是偶尔会在夜练功法时，想起坤宗的种种往事。如今林墨只有一个个目标——早日看懂第二本书上的内容，届时亲自下山寻找婆婆。

酣畅淋漓地打完拳后，林墨三两步便走到了树下，翻身躺在了吊床上，开始翻看志怪小说。

这时便有几个会来事儿的师弟，撇下一众细细回味林墨拳法奥妙的师兄弟，一溜烟地跑回屋内，然后屁颠屁颠地从屋里返出，来给林墨献殷勤。有提着一壶茶的，有揣着些许干果的，还有摇着蒲扇为林墨驱热的。

旁人乍一看，莫不以为林墨是个土皇帝。

从林墨颇为满意的目光中，也不难看出他很是受用这一套。

不过对于这种事情，薛道长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虽然山上还有其他弟子，可那几位潜心修道，深入简出，几乎从不与弟子们往来，自己这个师父都使唤不动。好在有林墨这个小徒弟，主动揽下了为后辈师弟们教课的任务，后几代弟子几乎全是他教出来的。这才使得他这个师父能经常下山。正因如此，林墨在后辈弟子中威望颇高，理所应当地成了他们的大师兄。

好在林墨天赋极高，练剑打拳无不精通，更是会耐心为师弟们讲解经书内容，没有让他这个师父失望。

正在林墨满眼淫笑，沾着唾沫准备翻看下一页的精彩内容时。却忽感有一股强大的气机正锁定自己，飞速向这边掠来，那种感觉，林墨只在几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师兄身上感受到过。

小说看得多了，林墨想当然地便以为对方这是来踢馆了。当即将一众弟子遣散，准备迎接这不速之客。

虽然心里有点怵，更多的却是激动，林墨早就想学那小说中，做那每逢危难之际挺身而出的盖世英雄了。

他迫切的渴求一场真刀真枪的实战来检验自己的真实水平，以及书中学到的招式了。

在师弟们都由小路下山以后，不多时，便有一位白衣少年飘飘然御空而至，悬停在道场上方。

见到此人，林墨整个人都愣住了。仅从对方的气机上来看，林墨确定他绝对与几位师兄的实力不相上下。可这御空而至的本事，林墨也只在小说里看到过，这么些年，也没见过哪位师兄，成天飞着赶路啊。

咽了咽唾沫，林墨将手背在了身后，随时准备拉响信号弹摇人。

但少年却并非踢馆之人，他盯着林墨扫视了许久后，说了句怪哉，便卖了林墨一份薄面，由空中降落。抱拳道：“在下程普，乾宗使者，见过道长。敢问薛道长可是在此地？”

乾宗？林墨心里有些疑惑。这些年从师父的口述中，林墨对八大宗门也算有个一知半解。

只是不知这乾宗使者来拜访自己这小道观干什么。

望着对方还算诚恳的眼神，林墨还礼，可一甩手，手中的信号弹便大白于世。这可不是待客之道。

林墨忙收起信号弹，尴尬地笑了笑，抱拳道：“师父前几日便下山去了，恐怕还有几日才能回来。几位师兄也都在闭关。若有事相告，交代与我即可，由我代为转述。”

那白衣少年略微沉吟后便说道：“如此也好，烦请道长代为转述：宗门大比不日起便要开始，暂时定在下个月八号，届时还请贵观提前半个月交上参加此次宗门大比的人员名单与碟谱附件，以备不时之需。”

林墨闻言，一头雾水，反问道：“五庄观这小破观参加个锤子宗门大比哦，难道是让我们去观礼？看你们八大宗门比试？”

程普一阵无语，若五庄观是小破观，那在五庄观之下的宗门干脆解散得了。

程普没有为林墨讲解的义务，尤其是这种听着便像与自己取笑的话语，程普自然也没什么好脸色给林墨便是，好歹自己也是八大宗门之首乾宗的使者。于是程普便打了个哈哈，笑道：“道长这些疑惑日后自会揭晓，在下还要赶赴下一个宗门，恕不奉陪，告辞。”

转过身后，程普便面色铁青地御空而去。

其实这也不怪林墨，毕竟从小到大，几乎都是在山上度过的，从来都是恪守本分，不曾偷偷下山，所有人情世故，也都是在书里学的。

而且若要是其他人接见程普，定会追究其逾矩之事。乾宗使者说得好听，也只是一个送信的。

不论实力背景如何，进山门都不通告一声，也实在是没有规矩。也就是林墨不懂这些，否则换做薛道长在此，定要与程普见个真章。

“真是个怪人。”

望着程普离去的背影，林墨嘀咕了一句，便将此事抛诸脑后，转而飞奔到了自己的住处。

无他，在程普离去之时，林墨分明看到了他体内经脉中流转的荧光，那一刻林墨就好像顿悟了什么，脑海中那些晦涩难懂的鬼画符，此时也愈发清晰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