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向何处访神仙？望穿流云无彼岸……”

崇山峻岭邀浮云，层峦迭嶂平地起，威武难测的原始山群，傲然屹立于摇光天下。

“兴烬愁决此山中……”

崖边的平地，一株老槐兀立，午后的晴光揉碎在树荫中，米迹一手枕头一手遮眼，仰躺青草地上。

“空守日月与青天……”

大梦刚醒，犹在梦中，却已不知所梦为何？

无所谓咯……

反正下不去这座山，出不去原始山群……

老槐西侧，有一石桌三个石凳，往西二十步的厨房徒有四壁，南北对立的两间卧房，仿佛房主人也从来不对付。

小院位于山腰断崖边，自此而上白雪皑皑，往下万木林立！

正是七月中旬，恰逢三伏酷暑，烈日中天，山川湖海若焚若煮。

然而，这座林线雪线相拥的高山，山腰往上层层积雪不为所动，如裙摆拖至山脚的丛林更是清风拂面。

此山名不周，存在于神话中的不周山，这里是、神魔的时代！

“还挺会发牢骚，要不给你颁个奖？”

声音沧桑，有几分戏谑，白发驳杂精神矍铄的老者，拎一壶小酒，落座于石桌边。

循声看去，见到嬉皮笑脸的老人，米迹一愣，心头惊疑，心底火气涌动。

“还活着呢？敢情我以为你坟头草该搬进几窝鸟了。”

老人笑脸尴尬，合了合眼，喝了口酒，吧唧一声呼出一口酒气。

“半年不见，也没点长进。”

“你长进不小！”米迹怨气重得像六月飞雪，愤然起身。

老人见状，似是有些心虚，讪讪然赔笑，抬手间凭空抛出一坛酒，“难得老头回来，不说别的，喝个痛快！”

这酒……

米迹下意识接过酒坛，枯坐山中六七月，也就前些天不愁吃喝，后面可是一天饿三顿，勉强吊着性命。

黄泥黄纸密封的黄褐色小酒坛，乍一看平平无奇，拨动酒坛泥，悠长浓醇的气息浮动起来，犹如美人睁开朦胧睡眼，好似惊落枝头的晨露，恍若一池清泉，仿佛泛滥的洪流，跨过千年时空，绕上心头。

每根汗毛都在贪婪和欣喜中摇曳，所有多余的情绪一扫而空。

世上竟有如此美酒？米迹不敢信，晃荡小酒坛，审视老人。

“没少下迷魂药吧？”

“怎么说话呢？！”老人斜起眼，闷闷不乐喝了口酒。

“再来两坛。”

米迹及冠之年，也近乎与老头混迹江湖捣腾了二十载，是深知老头德性，若非担心自己找麻烦，不要指望这老头拔一根毛。

再来两坛？老人眉毛直抖。

“你小子知道喝的什么酒吗？要不老头叫你声爷，你给老头来两坛？”

哼！米迹鼻音不重，也不轻，揭开酒坛泥、正要埋汰两句，脑海瞬间失重陷落，溺于江河决堤般的酒香。

捧起酒坛往嘴里灌，就像巨人抱起整条大江痛饮，仿佛金戈铁马纵横远古神魔的战场，又似醉卧美人膝上……

说不尽的豪迈，道不完的慷慨，言不清的风情，尽在销魂的二两意气。

来！干！

半坛酒入肠，心神摇曳，好似看尽了红尘万丈、游过了天上宫阙，不知魂儿在几重霄外？

畅快！

“这是何酒？”

呵……

老人轻笑，神情一派傲然，“东胜大地最高御酒！周王朝千年盛典方才一见的神酿！非诸侯不得举樽，万金难求其滋味！”

这半年过的，老头长进真不小啊！这犊子扯的，牛它妈都不认识了。

轻敲酒坛，也就寻常酒家的材质，大抵是路边酒肆糊弄的，只不过滤过了致幻的药物。

“此酒若是希珍，岂是老头你能弄到的？”

欸？！老人被杀了记回马枪，有些措手不及，又忍不住的气愤。

好心当做驴肝肺啊！天地良心啊！

自己闯龙潭过虎穴，豁出性命弄到的稀世佳酿，便宜了这小子不说，这个没良心的！

“不怕告诉你小子！当初不带你下山，还就怕你在这事上拖后腿。”

“就你老驴拉磨那点本事，用得着我拖后腿？说什么周王朝……”

“周王朝多牛逼啊？姬家天下传承了八万年！怎么样呢？！老头想喝他们的最高御酒，说去就去说喝就喝了！还打包走的！能奈我何？！”

老人气的不轻，语气神态三分痞七分狂，仿佛古来圣贤不过生得早了，不然遇上他，都得自惭形秽郁郁而终。

“你小子喝了好酒，还数落老头，还有天理吗？！”

潭底千年的王八，还有探头讲天理的时候？

米迹见老头气急败坏，顿时心情大好，拨弄酒坛，发现坛底正中刻有一个走笔雄劲、锋芒凌厉的'姬'。

周王朝？姬王室？

观摩刻字，极简单极朴素，恰似一抔清水，食之无味。

米迹略有些失望，刚要放下酒坛，眨眼间，顿感天旋地转，似乎茫茫然于苍茫大地，踏出一步，落入无边汪洋，再回首，已在苍穹之上。

定睛细看刻字，好似身前有一座神山拔地而起，刺穿云层、不可见其顶。

极尊高！极傲岸！胜过世间浮华，俯瞰鬼神琢磨。

简单一个‘姬’字，是极致的强大！刻在脑门上的自信！仿佛仅此一字就可镇压万古诸天！

米迹目光似被火焰灼烧，脑海如有刀剑争鸣，灵魂仿佛跋涉在无尽孤苦的长夜，得见无上孤高的王。

不知不觉，浑身如地牛翻背掀起一阵阵鸡皮疙瘩，又像是雷霆透体而过，退开半步，蓦然惊醒。

老人瞧出米迹的震撼，又挂起两分自得的笑意，自顾自地说道：“周王朝千年盛典旷绝一世！”

“都城镐京，朝贺之宾遍及东胜大地，海外之臣争相依附，天外来客亦不胜数，王驾游京诸使跪迎，玉撵过后群臣拜送，大国气象如日月当空！”

“彼时，镐京城戒备之森严，亦是前所未有！”

“老头走到城门，身份排查严格的那家伙什儿，就差刨出祖宗十八代了！像咱这种身世比屁股还白的人，压根儿就别想沾边！老头可是改头换面，好不容易才混进去。”

“堪堪外城，所见无一等闲，皆是名流显贵，尤其是热闹的不得了，这么跟你小子说吧，你就想搁大街上站着，人挤人肩膀蹭着肩膀，也能给你顺出去二里路。”

老头唾沫星子乱飞，说得很浩大，不过言辞轻佻，没有半分敬畏。

“进去了内城才吓人，什么叫强者云集啊？什么叫群英荟萃啊？但凡攀附一位，以后出门只管杀人放火，不用担心天塌下来！”

“老头啊，当时就不敢想宫城盛典是何等景象？当时就打退堂鼓了，不过万里迢迢来一趟，不能空手而归噻！”

“没有请柬进不了宫城，老头在那寸土寸金的地儿待了八天……哎哟！那个价钱才贵哦！家底都掏空了！”

“盛典前夕，老头还没搞到请柬，正踌躇着想着放弃了，不成想天无绝人之路，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咯！机会来了，也是个老头，咱就借用了请柬。”

老人贼兮兮的笑着，嘬了口酒润润喉咙，“宫城每一步都趟雷池似的，老头心底的退堂鼓啊？震天的响！”

“盛宴的那座宫殿，金碧辉煌云气升腾，东胜大地各方巨头无一缺席，有几个隐世的老怪物也露面了，老头瞧着腿肚子直抖，是一刻也不敢多待。”

“或许是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千年盛典，谁又能想到老头剑走偏锋？老头找到王宫酒窖，守卫稀疏！”

“是吗？”

“那还有假！”

米迹神情狡黠，“进了王宫酒窖，不会只偷了一坛酒吧？”

老人心底咯噔一声，像是踩空了、崴了脚闪了老腰，老眼稍一转悠，收敛了神气。

“老头恰逢他们千年盛典，与他们同饮同乐同祝盛世，这天大的缘分！欢天喜地的事儿！怎么能说偷呢？”

“到底偷了多少？”

“过去半年，多的也尿掉了噻？”老人心底一沉，死也不改口。

“就你好显摆又吝啬的德性，没个百八十坛，舍得给我尝尝？”

米迹太了解老头了，但凡老头撅撅屁股，就知道是响屁还是臭屁。

“可怜老头一片好心。”

“再来一坛！”

“没了！老头喝的这壶，还是路边酒肆十文钱的清酒。”

老人话音着急，晃晃酒壶，几分辛酸几分愁，“虽说酒窖外边守卫不严，但是里面有几个了不得的老家伙，老头还没拿上几坛酒，差点没走出来……”

“别扯那有的没的！”

唉……

老人垂头叹息，抬眼碰上米迹如电的目光，无奈咧了咧嘴。

“美酒佳肴奉此身，不辞长作人间仙，你小子是真……”

老人忍着想骂两句又不敢的表情，憋屈无处说，举头望苍天，心不甘情不愿拿出半边烤鹤。

“真有口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