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云帝国边陲,出云城在暮色中沉睡。
城西断崖之上,夜风撩起男人碧蓝如海的长发,月光在他玄色披风上流淌,映出衣襟暗绣的冰晶纹路。
男人俯瞰城中灯火,唇角浮起一抹讥诮——谁能想到,令自己横跨三域的猎物,竟是个刚刚觉醒魂气的稚童。
如他这般实力与地位的人本不应亲自来这里,如果不是因为命令的话。
“出云城,就是这里了么,地狱系的寄宿者。”
男人面无表情,冷漠的眼神加上一头碧蓝色的长发显得异常冷酷。
身体微微一动,男人整个身影便化作寒雾消散,唯有崖边冰晶簌簌坠落。
与此同时,叶府。
东厢,烛火在青瓷灯罩里摇曳。
青铜烛台在案几上投下暖光,男人摩挲着右臂的旧疤,此刻正随穿堂风隐隐作痛。他盯着窗外飘落的梧桐叶,忽将茶盏重重一磕:"戌时已过!那小子莫不是要在白家过夜?"
男人名叫叶影,流云帝国前任上将军,战斗中的意外让他手臂受伤,再也无法挥剑,如若不然,恐怕此时的他还是这出云城的守将。
"急什么?"
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婀娜女子正斜倚雕花门框,纤指拨弄着鬓边垂落的翡翠流苏,这正是叶影的发妻——柳风。
"当年你不也在我家房顶守了七天七夜?"
茶汤在盏中荡起涟漪,倒映出叶影发红的耳根:"陈年旧事提它作甚!"
他端起茶盏忙抿了一口掩饰窘态:"我是说...别人家小子,都跟着父亲习武,偏他整日捧着点心往白家钻!"
"你当谁都似你这般莽夫?"柳风走到桌前笑着拈起块杏仁酥,蜜糖在烛光下泛着琥珀色,"前日风儿猎了只雪貂给白家丫头制围领,那箭法..."她故意拖长尾音,瞥见叶影绷紧的肩线,"可不输你当年。"
叶影霍然起身,玄色衣袍扫落几片枯叶:"他那是醉翁之意!上月偷拿我给你买的锦袍当聘礼,上上月用你陪嫁的云锦裁披风..."话音戛然而止,他突然攥紧窗棂,梧桐叶在掌心碾作碎末。
柳风指尖凝着的茶雾忽而冻结,瓷盏边沿悄然爬上霜纹。她顺着叶影视线望去,檐角铜铃静止在诡异的角度,最后一缕茶香也凝固成冰晶坠落。
“风,你去里屋。”
柳风先是一愣,随后突然明白了什么:“这魂气……”
“你先进去。”
叶影的语气加重了许多,他很清楚,此等程度的魂气以及这快要让人窒息的压迫感绝非一般人。
叶影掌心赤焰明灭,映出额角细密冷汗。
柳风怔忡间瞥见窗纸漫上霜纹,雕花门闩正以诡异速度结出冰棱,毫无疑问,这炎炎夏日,只有冰雪系魂气才能造成这种影响,而且此人绝对是当世一流的强者。
柳风刚进到里屋,一股冷到让人胆颤的寒气便推门而入。
与此同时,一股强横的魂气也自叶影体内爆发而出,赤色的魂气在叶影手中逐渐凝成一柄燃着火焰的长剑。
与此同时,两股魂气对碰,整座厢房轰然震颤。叶影右臂旧伤迸裂,血珠尚未落地便凝成红珊瑚般的冰粒。
寒气如白蟒般由门外而入,霜雾中渐现的身影每步落下,青砖便绽开一朵冰莲。
“看来,你并不是地狱系魂气。”
随声音而入的男人一脸冷漠的说道,“说吧,在哪儿……”
地狱系魂气?是冲着风儿来的么……
“阁下不知是何许人也,这里,可并没有你说的地狱系魂气。”
话音刚落,叶影喉间涌起铁锈味,身体突然如负千斤,仿佛有只无形的巨掌将他的脊椎寸寸下压。
是灵压,无比强横的灵压!
灵压只有魂气强到一定程度才会有,随着魂气的释放灵压也会出现,灵压所带来的压迫感如同无形之力一般,凡有魂气者皆会受其影响,而灵压的强度又取决于双方实力的差距,轻则使人惶恐畏惧甚至颤抖,重则使人瘫倒在地甚至晕厥。
而此刻,叶影好歹也曾是帝国的上将军,出云城的守将,虽然手臂负伤,但体内的魂气依旧,也正因如此,眼前之人却仅仅单凭灵压便使叶影失去行动力,这是绝对的实力差距!
“我要听的,可不是这句话。”
男人盯着叶影冷漠说道:“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人在哪儿。”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叶影有些艰难的抬起头来,灵压所带来的压迫感几乎要让他窒息。
“我这个人,最没耐心了,也罢,那就让里面的人说吧。”
男人指尖萦绕的幽蓝魂气骤然翻涌,凝成数道尖锐冰棱,话音未落便裹挟着破空声贯穿叶影胸膛。猩红血雾在空中绽开的瞬间,里屋门缝间传来木质断裂的脆响——柳风手中的翠绿长枪已携着暴烈绿芒破门而至。
“哦?居然还能动,是受了刺激的缘故么。”
男人漫不经心地屈指轻弹枪尖,寒霜顺着鎏金纹路急速蔓延,冰晶攀爬的细微碎裂声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说吧,人在哪儿。”男人看着冲出来的柳风,眼神依旧冰冷。
柳风默不作声,看着倒在地上的叶影,泪水开始在眼中打转。再看向眼前的男人,内心的愤怒已经让她失去了理智。
柳风敲碎了枪身的冰块紧接着又向男人刺去。
“垂死挣扎倒也添些趣味。”
男人靴跟轻叩地面的刹那,磅礴寒气如巨兽张口吞噬整个空间。梁柱顷刻覆上霜白,雕花窗棂冻结成冰晶网格,连烛火跃动的姿态都被永恒封存在剔透冰壳之中。
柳风被这磅礴寒气逼的踉跄后撤时,余光瞥见叶影那凝固在惊愕中的苍白面容。她颤抖的指尖几乎捏碎枪柄,嘶声厉喝刺向那抹始终从容的玄色身影,却在冰雾中窥见男人眼底映出的自己——那分明是困兽濒死的绝望模样。
当最后一道冰纹爬上柳风的眼睫,男人拂袖踏过满庭冰雕。月光穿透晶莹剔透的叶府穹顶,将数百具人形冰俑折射出诡谲幽光,这座由死亡铸造的水晶宫殿里,连呼救的余韵都化作了永恒静默的装饰。
踏过冰阶时,月光正穿透叶府晶莹的琉璃瓦。男人忽然驻足,看着冰雕侍女手中将倾未倾的茶盏,冰层里封存的惊惶面容让他想起极南之地冻毙的雪狐——都是这般徒劳挣扎的模样。
男人刚一踏出叶府,还未走多远便被数十名城中的守军团团围住。
“你就是先前擅自入城之人?”
说话的人名叫碧颜,是现任的出云城守将。
她抬手制止了身后弓弩手的躁动,凝视着十丈外那道玄色身影——那人脚下延伸的霜径,竟让守军们特制的破魂弩箭在匣中发出悲鸣。
"出云城的夜巡网,可不只有明面上的岗哨,虽不知你是何目的,但还是奉劝阁下束手就擒,如若不然的话…..."
“如若不然?”
话音未落,夜风骤止。
男人指尖轻叩腰间冰魄,一股惊人的灵压瞬间自体内爆发而出,霎时天地间响起冰川崩裂的轰鸣。碧颜眼睁睁看着两侧数十名卫兵如麦穗般成片倾倒,此刻唯一还站着的,也只剩碧颜一人。
“这灵压……”
“你究竟……是什么人。”
此刻的碧颜光是站着就已经显得异常吃力,自己的实力虽然并不是很强,但在这帝国之中也算得上是出类拔萃了,哪怕是面对帝国的最强战力,自己也从未这般无力,可是眼前的这个男人,实力已经远超出她的认知。
“我是什么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里真的有地狱系魂气出现么?”男人轻蔑的看着碧颜。
“原来如此,觊觎于地狱之力么?”碧颜狠狠盯着眼前的男人。
“觊觎?呵呵,可笑,区区一个地狱系的寄宿者我可从未放在眼里,如若不是命令,我都不屑踏入你们这出云城半步!”
“说吧,人在哪里。”男人盯着碧颜冷冷说道。
“呵呵,你觉得帝国会让一个地狱系魂气的拥有者待在这种地方么?”
“什么意思……”
“那孩子早已被接进了帝国内部,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碧颜吃力地说道,若不是苦撑,恐怕自己早已同周围的守卫一般晕倒在地了。
“呵呵,看来是真的有,如此就好……”说罢男人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男人逐渐消失在了视野中,而碧颜却待原地半天回不过神来,为什么,为什么没有杀掉自己?是不值得他出手么?
碧颜站起身来,银甲在月光下泛着青灰,战靴碾过青石板时发出冰晶碎裂的脆响。她忽然踉跄扶住巷墙,喉间涌出的血珠在墙面拖出蜿蜒赤痕,那个男人残留的灵压仍在经脉中游走,像条冰冷的蛇啃噬着五脏。
但与此同时,她更担心的是叶府。
三更梆子声里,她听见自己心脏狂跳如擂鼓。叶府飞檐上的嘲风兽首本该挂着青铜铃,此刻却覆着层诡异的霜白。当指尖触到朱门铜环时,她错觉自己摸到了极北寒铁。
"颜姐姐!"
清亮童音刺破死寂。碧颜机械转身,看着少年从长街尽头跑来,怀中酒坛随着蹦跳晃出琥珀色流光。他发梢沾着夜市的彩纸屑,腰间玉佩撞出叮咚脆响,仿佛春日溪流闯进了冬日的坟场。
男孩儿大喊着向碧颜奔去,平日里除了爹娘,就数碧颜最疼他了。
“别过来!”
吼声撕心裂肺,眼泪顺着碧颜的面颊不断流下,叶府里发生的一切使她的内心已经临近崩溃。
听到碧颜的吼声,原本兴高采烈的男孩儿突然愣住了,平日里碧颜可从未这般吼过自己。
男孩儿滞留了片刻继续朝着碧颜走去。
“停下!我叫你别过来!”
碧颜吼得声嘶力竭,她自己暂且不说,可眼前的孩子怎能受得了如此打击。
男孩儿再次停下了脚步,有些怯懦的问道:“颜姐……你,怎么了?”
碧颜异常的反应让男孩儿受了不小的惊吓,同时也让他感到了事情的不对劲。
“乖,今日姐姐带你去府上住一宿如何,平日里你不是吵闹着要去吗?”碧颜擦干脸上的泪水强忍着露出了微笑,边说边向男孩儿走去。
“嗯……不行,改日再去吧,今天我要给爹一个惊喜,嘿嘿。”男孩儿边说边拎起手中的酒坛,继续朝着碧颜走去。
“乖,别过去……别……”碧颜一把抓住男孩儿,说话声中还带着些许颤抖。
“颜姐,你今天好奇怪啊,放开我,我要回家。”
男孩儿挣开手臂继续向叶府走去。
“奇怪,怎么越来越冷呢……”
男孩儿踉跄跌进府门的刹那,檐角铜铃震落的冰屑正坠入他后颈。月光穿透严管家高举的灯笼,将冰雕内封存的惊惶面容折射在青砖上,那是个永远凝固在阻拦姿态的影子。
"柳大哥..."
破碎的呢喃在齿间凝成霜雾,侍卫长腰间那柄答应要送他的短刀,此刻正与主人的右手冻成剔透的冰珊瑚。
停留了片刻,男孩儿径直跑向了厢房。
“爹……娘……”
男孩儿的声音变得颤抖起来,手中拎着的酒坛也掉落在地,随着酒坛的破裂里面的酒水洒落一地,不过片刻便结成了冰。
男孩儿瘫跪在地上,万千情绪涌上心头,心脏仿佛被人用力握着,每一次呼吸都疼得颤抖,右手死死抓着左胸,他想哭,但却怎么也哭不出来,只是不停地喘着气,大口的喘着气。
片刻后,男孩儿眼前一黑彻底的晕了过去,而眼角,一滴清泪也是顺着脸颊流下,但片刻后,也同地上的酒水一般结成了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