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本是一条永不回溯的长河。在这条河里淌过了多少人物，你说的清么？我们生来就属于这条河，纷纷攘攘挤在当中，争来逐去，不过为了驾上这浪头，或是能把头抬起来，于河中探出只为露一回脸吸一口气。你说，哪一个人物最终不被这滚滚的波涛冲走了呢？哪一个人物最终不被风雨打去了风流？饮恨的人无数，有哪一个人物能活过第二次，弥补这些遗憾么？

我说有。

四十多年前，这条亘古不变的长河突然倒流，将其中卷没了的多少人物都翻了上来，漫天一洒，重新分布在这篇广袤的大地上。人们称这个时代为武魂时代，又是一个逐鹿争霸，图求问鼎的盛世！古来的将军们，凭依自己不屈不亡的意志，以及现世之人的信仰化现出实体——这身躯高大傲岸，盔甲上有符文光火，乃阴气所结，更具神奇，以武力定成败。他们追随现世之人，宿栖在魂主体内的将军府中，被世人畏称为——

武魂。

然而天总不遂人愿，每一个具有魂主资质的人，又分出三六九等。当中将军府多者，聚集天下名将武魂，号令一方乃割据为王；其间逐利者，则搭箭网络进行武魂贸易，用一幅特制的画卷封存这些狂热的魂魄，待价而沽，价高者得；为求世间平衡，欲将时间之河引向正流的人聚集在一起，成立了全国魂主协会与联盟局，兴兵驱策武魂，讨伐天下各处武王！由是掀起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

我们共走着一条武魂的大道，共同书写下这部武魂的奇谭。

男人掏出手机轻轻地滑动了几下，我只能看到屏幕的光反照在他的脸上，花花绿绿的，不知道他在浏览着什么。看了一会儿后，他的眼睛终于眯成一条缝，而后这条缝缓缓地抬起对准了我。

“你想好了没有？”他笑道，“我只是一个行走在南北道上的武魂商人，不屑于像那些武王一样干杀人越货的勾当。孩子，你不是做这行的料，我看你还是把你的武魂卖给我。我给你开一个高价。”

他把手机翻过来拿，让我看清里面的文字和图片。那上面配有一张手绘的武将图片，所画的角色巍峨如山，多须髯，双目炯明，体态若狮。另附有一行说明的文字，介绍了上面的武魂，最下面则用硕大的红字标注着他的价格。

“三十万——只是列级就可以卖出三十万的高价。”说着他用另一只手指向我身边伏倒的一位，“你的廉颇武魂已经达到了阵级，在武魂谭上可以叫出二百万的天价！我愿意给你三百万，孩子，你听我的别在这条路上走下去了。把他让给我。”

“不。”我说。

夜色浓郁，只有一点淡薄的月光穿过云层洒入这片幽深的巷子。光华落到廉颇的盔铠上，流水一般洗涤着方才战斗的伤处。他的伤口中仍然缓缓地流淌出乌黑的魂血，一旦触及地面，便作黑烟轻袅地升起，散于空气，随后不可见。廉颇沉重地喘息着，盔铠上的符文火焰渐渐熄灭，时有时无地闪烁着。美丽的金色光芒星星点点，好像折翼的蝴蝶，纷纷坠落。

我搂住他的脖子，将我的头和他的紧靠在一起，说：“不可能。”

男人瞥了一眼自己的武魂，那是一个身躯与廉颇同样高大，周身萦绕着幽兰色光火的武将。他的铠甲如有生命一般，镌刻的纹饰随着他的呼吸，随着他的阴气流动燃烧而有节律地闪耀着。幽兰武将伸出手，轻轻弹震那一柄刺穿了廉颇的钢枪，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一个孩子，能够折服名将廉颇的武魂，的确是有些器量的。”幽兰的武将说，“不过像这样的傻瓜不稀罕，天下有的是。”

男人点点头，表示他同意武将的参言。他走过来，这次不再以和善的方式，而是蛮横地捉起我的手，试图让我离开廉颇。

我怎么允许。

我跳起来，像条疯狗也好像条饿狼也罢，此刻我想做的，就只有同他血拼到底，保住我的将军。男人走南闯北，对这样的突袭并不吃惊，弯腰打出一记勾拳，便将我整个地打飞出三四米。我顾不上疼痛也不在意自己的脏腑是否摔破，立刻站起来，对着他喊道：“廉颇早就住进了我的将军府，你们夺不走他！”

男人探向廉颇的手停住了，他转过身来，看着狼狈至极的少年，嘴角微微地扬起：

“我们做魂商的，当然有斩断武魂和魂主之间联系的方法。将军府不过就是你体内一片小天地，从你的阴脉上生出来的一块混沌，刚好能够供给这些武魂宿栖罢了。难道这种把东西放在柜子里的联系，还能斩不断吗？”

“斩不断。”我晃了晃，稳住自己的脚步，再一次向他冲来，“我和廉颇虽然相识不过半年，但是我们从第一天起，心就是连在一块儿的。”

“有的没的，说这些没有用。”男人打一个手势，他身后那个高大威严的将军即拖枪走来，枪尖在地面上划起砂土与火花。

“喂，喂，你是，你是真的不怕死吗？”男人瞪大了双眼，盯着被将军提起来却依然在挣扎撕扯将军甲片的我，“难道一个武魂能比你自己的命更重要？”

“廉颇。”我叫道，“廉颇。”

伏在地上的狮子努力地仰起头，眼睛里暗淡无光。作为一缕古代将军的残魂，他知道同他一样的廉颇武魂在这世上还有数十个，他的消失，并没有什么可惜的。如果幸运一点被卖到了另外的拥有廉颇武魂的人手里，他还可以化成碎片帮助那个人的武魂突破界限提升等级，他会成为神级廉颇的基石。武魂等级，分列、阵、良、名、神、绝世。也许就那么拼着拼着，完整的绝世武将就那么拼成了。那样伟大神奇的存在，当然可以跟在一方武王的身边，随他攻城陷阵，所向披靡。那里的景色，他不是不想看。半年前，他虽一时感动而认我为主，可是正如魂商所说，这种以将军府交换武魂的武力的约定实在太脆弱，如果他就这样，静静地伏着，在血停止涌流之前这羁绊便可被斩断。也许，到一个更成熟的魂主那儿去，他更有机会能完成那个迟迟无法兑现的愿望。没错，如果在魂商那儿，这个愿望一定可以很快的实现。

“廉颇，等着我。我一定会守住你的，我一定会帮你完成你的愿望。我一定会带着你走遍天下，寻找到另一个蔺相如的武魂——”我高叫着，被燃着幽兰光火的大将丢到了半空。

“我要让你们把前世那段缘分写得圆满。”我在空中竭力地喊着，“将相和！”

这力量是常人所无法比拟的。大将手一挥，我被扔出十余米远，这一落地，立刻感受到骨肉分崩离析。我再也不能抬起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我想也许这就是终点，我终究不是一个器量非凡的人，我应该是倒在武魂争霸的道路上的一粒蝼蚁。也许他带走廉颇，真的比我要好。

“主上······”混乱中，我听见廉颇的低语。

男人突然惊呼了一声，踉跄后退，仰倒在地。黑暗中那个泛着金光的影子轰然立起，拾起那柄灿灿的长刀，对着渺远的星月，发出震天的咆哮：

将在君在，君崩臣离。

廉颇的阴气尽数燃烧，他的铠甲上的符文一瞬明亮起来，这份炽热与光亮无可止抑地迸发——周遭一片夜，唯此天光举！廉颇新月回旋，疾风怒涛一般斩击着幽兰魂火的武将，二人再战至一起，刀枪相扣，如龙虎相抵。刹那间，整条巷子都被二者兵刃间打开的火花照亮，金兰辉映，炫目非常。

男人有点儿惊奇，他知道重伤的廉颇根本不可能胜过他的良级武将，除非他自己停下来。

“慢！”

那幽兰魂火的将领已经将枪尖抵住廉颇的脖颈。

“我们走吧。我们不要他的武魂了。”

不止他的大将，我与廉颇也不明所以，生怕又是什么新的阴谋。可是现在的状况分明，他也不必使什么诡计。

“你，姓甚名谁？”

“我主郭迁。”廉颇替我答道。

“好，”男人笑道，“我突然觉得你还不该死。我不要你的武将了，你可以走。”

我努力地睁开眼睛，看见他满脸堆着笑：“我给你留一个电话，以后你要是遇见了好的武魂，替我收下来，我给你报酬？”

我不知道该回答什么，也没法回答。

“别在意。我只是好奇，这还是我第一次遇上了斩不断的羁绊——刚刚我伸出手时就已经试过了——斩不断的。”男人丢下一张名片，就这么大笑着走开了。他的燃着幽兰魂火的武将跟着他，一会儿就出了巷子，隐没进远处浓密的黑夜。

我继续着，武魂的时代也继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