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已经过了数九隆冬的时节，水上的冰面也开始有些裂纹，白日里甚至碎开成了浮冰，天气也稍加暖和了起来。但是长安的夜里，还是不断的提醒着人们，寒冬未去，刮起阵阵的夜风也依旧寒刺入骨。

几道黑影走在长安郊外的山野小路上，他们倒不觉得冷，刚喝完酒身子还暖和着，明明走在阴森的山野小道上，一路上还有说有笑。再走近些到了月光下才能看清这是五六个十八九岁的少年，一副书生的打扮，科举在期，转过眼长安城里就挤满了各地来的考生。

走在最后的少年抬起头瞧了瞧清冽的一轮明月，心中默想已然是过了子时了，再往下走，这月色就要黯淡下去，此刻借着月色隐约还能看见不远处开始起了薄雾。

“早知道就不该一时兴起和他们赌起来。”

这青衣少年心中有些懊悔，前夜里几个人还在长安酒肆大谈经纶方略，不知怎的就话题一叉，就聊到了神鬼志异。这一行黑影里，走在为首的少年第一个谈起，自打大慈恩寺成了国寺之后，不少道观都迁出城内，到了城郊，没了香客久而久之就荒废了。

他知道一处破道观，听说里面有一白衣女鬼住着，以往有赶考的考生留宿，她便勾引考生与她缠绵，趁着夜里就吸干那人的魂魄。

这为首的少年讲的绘声绘色，又扮出一副害怕的神情来，其余几个少年都一时间被唬住，为着故事着迷，唯独这青衣少年，冷哼一声。

“这世上哪来的鬼怪一说，读圣贤书，不语怪力乱神。”

“狄仁杰！你不信咱们打个赌！”

原来这青衣少年叫做狄仁杰。

“黄承，我的确不信，你要赌什么？怎么赌？”狄仁杰剑眉微挑，右手还端着酒杯，眼神略带慵懒的看了一眼这叫做黄承的少年。

“咱们喝完这壶酒，趁着关城门之前，就去那道观走一遭。若是有鬼，你就要请我请我喝足足一个月的酒，若是没有，我就请你！”

名叫黄承的少年话刚出口，狄仁杰便应了下来。倒是其他几个少年面露难色，互相看看，方才已经被黄承的故事吓了三分，这还要趁着寒夜里去那道观，心里难免打起了退堂鼓。

“你们也去，给我们做个见证！”

话到了这个地步，其他少年想不去也说不出口，若是有个带头的倒还好，但是谁第一个开口必然被其他人耻笑，这互相憋着不说，便也一路走出了城门，顺着山野小道又走了半个时辰，城门已关，再想回头便已经晚了。

“黄承，你这道观在哪啊！是不是怕输故意在这打转呢！想把我冻的投降啊！”狄仁杰朝着最前面带路的黄承唤了一声。

走了这么远，酒劲儿也褪去了不少，身子也从热乎开始觉得有些冷了。

“马上就到了，就在前边，半刻钟都用不上！”黄承没回头，一边拨开枯枝，一边脚底下试探着。

穿过这一片小林应该就是道观了，狄仁杰心里想着，只是这一片小林已然起了薄雾，前半夜还月明星稀，后半夜竟然起了雾，实在是不寻常的一件事。狄仁杰加快了步子，跟上了前面的少年，微微皱了皱眉，心底腾起一股子不好的感觉来。

狄仁杰正想着，前面的少年们已经停下了脚步。他这才抬眼望去，费力的从薄雾里，隐约可以看到一座道观的院墙，房顶。

“到了到了！就是这儿。”黄承的声音有点兴奋。

其他几个少年都纷纷向后缩了缩，将狄仁杰推到了前边儿。狄仁杰看看黄承，满脸尽是得意，狄仁杰瞥他一眼也不多说，迈步朝前走了三五步，面前便能看到藏在薄雾中的道观大门。

大门虚掩着歪倒在一边，狄仁杰用手轻轻推开另一边的门，想来这道观也是破败许久，饱经风霜雨雪，怕是轻轻一推，就要倒一面墙。大门发出一声细碎的响声，动静不大却刺耳的很。

狄仁杰第一个迈步朝里走去，黄承紧跟在狄仁杰的身后，其余几人更是贴足一团，狄仁杰走一步，他们才挪一步。进了门，穿过了道观的前堂，是一方小院，这小院里的雾似乎更浓了。按照常理，左右是道观的厢房或是书房，往前便是供奉三清的大殿。

“先去哪看？”狄仁杰停下步子扭过头去。

“都行都行！”身后的少年们异口同声。

“那就大殿吧。”

狄仁杰到此已然觉得有些无趣了，寒夜里跑到这荒郊野岭受冻，哪里有什么女鬼。他心里更加懊恼了，倒是能煞一煞黄承的士气也是不错的。狄仁杰几步走到大殿前，殿门早就破烂不堪形同虚设，浓雾飘满了殿内，只能大概看清竖立的三清像，和歪歪倒倒的蒲团方鼎。

“哪有女鬼？”狄仁杰反身问道。

“对对对，狄仁杰说得对，哪有什么鬼，咱们走吧！”几个少年早就腿肚子打颤了，顺着狄仁杰的话说了下去，只等着离开这里。

黄承没吭声，神情极不服气的朝着大殿里走去，才走了没有几步，只觉得脚下有个东西绊了一下，整个人都爬到下去，摔在了地上。这东西说是柱子，未免软了些，若是蒲团又硬了些，黄承拍拍身上的土站起来刚想看个明白到底是什么，恰好正是这个时候，夜风忽然变大，发出一阵狂啸鬼哭般声音。

一众少年拉紧了自己的衣衫抵御冬夜的寒风，吹起的枯叶迷住了他们的眼，狄仁杰等人纷纷抬起手护住自己的双眼。等夜风停下，狄仁杰等人放下手臂，这浓雾已经被吹散。

黄承看向一众少年，几个人抱做一团，浑身发抖，面色发白像是吓破了胆，其中一个好似要瘫软下去，又被另外三个人拽着，才没有倒在地上。

“你们这是？”

少年又看看狄仁杰，狄仁杰面色铁青，深呼吸一口气之后，抬眼望了一眼黄承，微微皱眉，使了个眼色。黄承转过身去，浓雾散尽一眼便看到了刚才绊倒他的东西，那是一个靠着三清像昏过去的书生装扮的人。

这人衣衫不整，披肩散发，双手摆在胸前，怀里搂着的，正是一颗只剩下半张脸的人头！人头的另一半露出了森森白骨，甚至挂着散碎的肉块！

黄承惨叫一声连退几步，摔倒在地上连滚带爬的后退几步。面色煞白指着那人竟然半天说不出话来。那靠着三清像的人被黄承这一声惨叫惊醒，他迷迷糊糊的睁开眼，似乎察觉到了自己手里有着什么东西，低头瞧见这颗这剩下半张脸的人头，惨叫一声，拔腿便跑。

这人甩手踉跄逃去，半张脸的人头被甩在空中，眼看就要砸到黄承的身上，黄承惨叫着闭眼躲开，这人头落到一丈高的位置时，狄仁杰伸手一把抓住，再定睛一看，是个女人！

再扭过头看去，那人已经跑的不见了踪影。狄仁杰又拎起那半面人头，借着片刻的清冷月光，仔细看去，狄仁杰的心里泛起一阵恶寒，从伤口和痕迹上看，那另外半张脸，是被人啃掉的！

“黄承，报官吧！”

狄仁杰放下人头，对着已然吓得六神无主的黄承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