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正好,苍山山脉最北端的一座山峰上,一行大雁正排成整齐的一字型,方向往南。
群雁身皆白色,远远望去,宛如一道白练横展在碧蓝的天空上。
唯独领头的那一只通体黝黑,身长约莫数丈,不光体量比起两旁普通白雁大了好几倍,而且更为诡异的是此雁头顶竟然是一片血红,煞为扎眼。
“汝等可知,我山后玉清潭中,有一恶蛟,每百年便要出世一次,越过苍山,往南去,作恶一方。”
“此蛟生性凶残,所到之处,大小村落,破损殆尽,凡人牲畜,俱被其吞噬一空,肆虐之地几无活口,数百年来,百姓们饱受其苦。”
“幸得我门中雁老祖施以无上神通……”
雁群正掠过山顶一座玉石雕砌而成的大殿,大殿门牌正中书有龙飞凤舞的“玄一大殿”四字,殿内里传来浑厚的男子声音,这声音听上去似乎并不算大,可音色透过大殿,如水纹般荡漾开去,却震的整个山峰嗡嗡作响。
“嘎……”好似受到了惊吓,雁群原本整齐的队伍一下变得混乱了起来,领头的巨雁嘴角发出一声长鸣,响彻整个山谷,然后拼命扑腾着翅膀,加速从山头上飞过。
殿中闻声走出一位身穿淡青色长衫的耄耋老者,只见他慈眉善目,须发皆白,迎风微漾,左手持一玉尺,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老者抬头望着群雁渐渐消失在天空中,右手掐了个法决,那本显得有些浑浊的眼瞳里多了一丝阴郁之色,嘴里只喃喃了一句:“居然是血顶雁。”摇摇头,便又迈步走回了殿中。
殿中檀香冉冉,一场道课刚刚进行了不到一半。
授课的中年筑基修士正说到精彩处,口沫横飞,手舞足蹈,侃侃而谈,而一众弟子盘膝于法座之上,个个聚精会神。
唯有角落里有一模样颇为清俊的少年,却是昏昏欲睡,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
真的……
好困啊……
少年眼皮直打架,意识也渐渐模糊,他只能勉强维持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躯,努力挺直腰板,做出一副认真听道的模样,耳旁依稀能听见中年筑基修士的声音,可中年筑基修士到底在说些什么,却是一概不知。
“宫鸣……你且来说说看。”
“宫鸣……”
“当……!”忽然,少年依稀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接着识海里一声钟响,一道莫名的极寒之气嗖的一下从下丹田直窜而起,飞速的跨越气海,绛宫,直达泥丸宫。
与此同时,识海之中另有一道气息涌出,瞬间两道寒气汇作一道,在识海里打了个转,然后便围着一座奇怪的“小钟”极速蜿蜒游动,让本在寒冰法座上听道听的昏昏欲睡的宫鸣浑身打了一个激灵,暮然惊醒。
清心檀香缓缓入鼻,识海中的那股寒气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背上渗出些许冷汗,自家本命“阴阳钟”天生具有预判吉凶之能,为何此时会忽然响起,宫鸣心中隐隐不安起来。
冥冥之中,好似有大恐怖降临。
感觉右腰被人顶了一下,宫鸣揉揉眼睛,稍稍转头,只见一张吹弹可破的俏脸映入眼帘。
正是身旁的同门小师妹,静雨。
只见她指了指前方,对自己比划了个手势,悄声提醒道:“宫鸣,雁师叔唤你呢?”
唤我?
唤我作甚?
宫鸣此时已经清醒会意,连忙抬起头,正好对上了负责今日讲道师叔,筑基后期修士雁正平静的眼神。
不光如此,似乎所有大殿中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自己身上。
这是到了……道课问答环节?
依稀记得,自己只在刚入门时,曾经在道课上被提问过几次。
然后……
便再也没有然后了……
奇哉怪哉,今日为何会问我?
可问题来了?
师叔的问题是什么?
宫鸣起身,心中焦急,左顾右盼。
可看到的是师兄弟们一片幸灾乐祸的眼神。
心中暗道一声“完蛋了”,再偷瞄了眼大殿正中央的灵木宝座,只见掌门玄玄子高高沉思端坐于其上,旁边侍奉的道童正好奉上一杯灵茶,茶水可能稍烫,只见他左右轻轻吹了两口气,似乎有什么心事,完全没有注意到这里的动静。
“唉……坐吧。”
看着宫鸣狼狈的模样,一切似乎都在中年筑基修士的意料之中,他点点头,又摇摇头,微微叹了口气,便换了个人。
“是。”宫鸣如蒙大赦,连忙坐下,不敢多看,以手掌抚额,略低头,假做思虑状,悄悄把屁股又往本就偏僻的角落里再稍稍移了移,错开讲道师叔的眼神,心中却已开始盘算起今日可能要受到的责罚。
道课分神,说起来不过是小小的过错。
但自家可是个超级杂灵根修士,不光金木水火土五行俱全,更混入了一些风雷的变异之力,还有一些诡异的灵根气息却是测也测不出来,灵根之散乱,入门时便惊呆了当时的测试修士。
任谁都知道,在修行界,灵根是自是越少越好。
那些单本命与灵根之人无一不是修行天才,各门各派中的宝贝。
越往下就越次之。
绝大多数修仙者的灵根都是二,三之数,已算资质不错。
灵根过三者,资质平平,修行这路便及其坎坷,能至金丹者寥寥无几。
过五者,便可称之为废物。
各种灵根齐聚,说得好听就是样样通。可本来该一条灵根容纳的基础灵力现在分散到这么多灵根上,那么换一个说法,也就是样样不通。
像宫鸣这样,可谓修行之鬼才,废物之奇葩。
若不是本命“阴阳钟”恰好入了掌门法眼,恐怕早就被逐出山门。
入门之后,人微言轻,门中修行资源,每次都分配的极少,粗役杂活却是一样没少干。
这不,门里刚刚引进一批一阶三阳草,这耕地的任务就不出意外的落在他头上,偌大的灵田,他一人从早晨忙到深夜才耕种完毕,回屋时已然累成了死狗。
一觉睡醒,腰酸背痛,已是日上三竿,连每日最重要的道课都差点迟了。
他本身灵根低劣,修炼困难,再加上每日里一堆杂事,这些年修为始终停留在炼气三层下阶。
就这样恶性循环,更加不受待见。
今日讲道的雁正乃是掌门玄玄子的师弟,筑基中期修为,门中的传功奉行,为人一向严厉,看来今日是没什么好果子吃的。
只是料想中的处罚并没有来临,雁正那浑厚的声音还在继续。
“当年我派祖师雁南归雁老祖以无上法力将其镇压在这玉清潭中,至今已过去了五百余年,如今封印之力渐弱,算算时日,已快到了此蛟再次脱困之时。为苍生计,掌门已决定,挑选门中弟子合九人之数,随我等一并入潭中降妖除魔,彻底出去此害?”
话音刚刚落下,只听“轰”的一声,原本还是晴空万里的天空忽然打了个响雷,连带着天色也昏暗了下来。
有狂风骤起,呼啸而过,原本敞开着的殿门被吹地吱呀作响。
山雨欲来风满楼。
雁正皱了皱眉头,挥了挥手,一旁侍奉的凡人道童赶紧关上了殿门。
雷声过于响亮,把正胡思乱想自己要受到如何责罚的宫鸣又吓了一跳,再次偷偷抬起头,这次却似乎看到了掌门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又斜瞅了雁正一眼,见他的注意力根本就不在自己身上,这才稍稍安下心来。
只是心中疑惑,传说百年之蛟,已不逊人类金丹修士。这恶蛟少说也有数百年之龄,按修为,或可比拟元婴大修士。若是再往上,千年则可能化形成龙,那更是想都不敢想的存在。
自己一家小小宗门,后山怎会有如此可怕之存在,为何掌门从来没有提起过?
更何况自家掌门玄玄子也不过是筑基后期修为,就算加上雁正师叔,恐怕也完全不够看的,去挑衅这等可比拟金丹老祖的凶物……岂不是以卵击石?
“九人……”
大殿内听道者不过数十,老幼皆有,俱是炼气修为。
高者十层左右,修为低的不过才刚刚跨入炼气的门槛。
其中胆大的尚能勉强镇定,只是脸色稍稍有些泛白。
而胆小的却早已面露惧容,不经意间把头悄悄埋下。
是个明白人都知道此行恐怕凶险异常,稍有不慎,小命都有可能丢掉。
当然也不乏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男女,露出跃跃欲试的表情。
各怀心思!
一时间,俱都沉默下来。
唯有坐于最前端的一位剑眉星目,年约十六七岁的少年格外与众不同,只见他面色如常,平静如水,年纪虽小,却已经是练气六层的修为,一把长剑横放于膝上,气势隐隐已有大家风范。
众弟子各异的表情尽入眼底,雁正嘴角微微一撇,他把语气放缓道:“尔等不必担心,那恶蛟被老祖封印在此地数百年,现早已油枯灯尽,虚弱不堪。我等此刻前去,正当其时,定能一举击杀此獠。”
话音刚落,只见那俊俏少年已率先起身,拱手行了一礼道:“弟子雁飞,愿跟随掌门。”
他声音不大,但铿锵有力,显然已经下定了决心。
“我去。”
“我也去。”
“雁飞师兄去,那我也去。”
“正是,降妖除魔,正是我辈修道人的本分,弟子愿往。”
眼见有人出头,立刻又有三男一女,起身响应。
瞬间已达到五人之数。
雁正双手一拍,笑眯眯的看着身前弟子赞赏了一句:“好”。
然后转过身去,和掌门玄玄子交换了下眼神,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又转过身来道:“掌门令逾,樊清萍,王虎,臧坤,武未明四人直接晋升为内门弟子。”
此话一出,先前的三位男弟子先是一楞,立刻喜形于色,嘴角咧开了花。齐齐拜服于地,对着雁正身后高台高声道:“多谢掌门。”
阳明大世界里,修仙宗门林立,多不胜数。可无论是哪一门哪一派,内门弟子与外门弟子,可是有云泥之别。
无论是灵石灵地,还是修行丹药,一应事物,比外门起码多了数倍以上。
他们四人都是杂灵根修士,本命灵物也很普通,修炼到如今不过炼气五,六层的修为。若平时想升为内门弟子,没有个几十年苦修,根本不可能。
当然,更大的可能是当一辈子的外门弟子。
既然掌门和师叔两位筑基修士都去,想来也不会太过危险。
掌门总不会自己送死去吧……
想通了这些的一众人,眼看着当先四人还没出力,便凭白得了这么大的好处,都在为自己先前的瞻前顾后暗自后悔。
好在亡羊补牢还来得及。
雁正继续道:“后面其余参与此事者,现一应事物待遇,皆按照内门弟子供给,待事完之后,再晋身内门。”
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单单冲着内门弟子的身份,就已经值得冒一次险。
“弟子齐明愿往。”
“弟子祝之术愿跟随掌门。”
“弟子……”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那些本就在犹豫不决的弟子终于下定了决心,一眨眼的功夫,九人之数已齐。
自始至终,宫鸣都静静窝在他的角落里,一言未发。
若说没有心动,那是假的。
可自家人知自家事,凭自己练气三层的修为,莫说掌门不会同意,就算是同意了自己只怕去了也是给大伙添乱。
更为重要的是,本命阴阳钟莫名响起警告,他隐隐感觉,说不准便与此事有关。
能让自家掌门许下这么大的好处的事情,此行,肯定不会那么简单。
至少,不会如雁正师叔所说的那么容易。
哎算了算了,反正与己无关,想那么多干什么。一会儿还是用“阴阳钟”起上一卦,瞧瞧自家最近运势如何,才是正理。
心头正思索间,耳边传来“咳……”的一声。
那是玄玄子的声音。
本显得闹哄哄的大殿立刻安静了下来,都知道掌门有话要说。
“咳……咳……此次我等为民除害,几乎可以说是倾巢而出,家里得留个实在的,不然我放心不下,这样罢,飞儿你就不必去了。”
雁飞闻言,英俊的脸上露出不解之色,疑惑起身道:“如此大事,弟子身为内门,怎么能置身事…….”
玄玄子看着自己最心爱的弟子,眼中满是赞赏之色,但还是摇摇头,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语,斩钉截铁道:“不必再言,我意已决。”
听掌门如此说,雁飞也就不再争辩,拱手道:“是,弟子领命。”
玄玄子满意的点点头,道:“既如此,得再选一人。”
“再选一人?”
“何人?”
只是众人还没有回过味来,便得听玄玄子道:“宫鸣,你且随我去一趟吧。”
“我?”一霎间,宫鸣楞了神,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旋即变了脸色。
“轰……”隆隆的雷声响起,殿外酝酿了许久的大雨倾盆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