尴尬到想钻地缝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陆一这一世从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拥有成熟的心智，使他面对各种情境总比同龄人更游刃有余一些。然而此时站在陡然一静的大街上，他真的很想一拳砸开地面然后钻进去。

“你给我过来！今天咱俩非得把话说清楚！”

熙熙攘攘的人群给两人间让出一条窄道，伴随的是兴奋好奇的目光。路星子已经撸起袖子往过走了，陆一只得仓皇逃窜。余光看到对面左手攥着天元珠右手似乎掐了一个剑诀，他只好不甘地放弃了找机会速战速决的念头。

不过此时此刻，想逃跑也不是件容易的事。那枚玉钩释放的元气像是定位器一般，粘在身上使他无法轻易摆脱路星子的追踪。此外，这里毕竟受到警备队的监察，如果路星子已经“报警”，那么自己可能用不了十分钟就会被社会主义铁拳摁在地上打……

其实挨打倒是没什么，重要的是路星子似乎意识到了那柄小剑出了问题，并且怀疑到了自己。做贼心虚啊，真被抓住了怎么办？跪在黑山府里默写《侠客行》么？

三步并作两步，陆一就往路边的小巷子挤去，还避开了某位热心群众试图把他绊倒的举动。血肉之力悄然运转，和路星子的距离渐渐拉开，等走到没什么人的地方，自己就能运用刚学到的敛息法先把追踪用的元气屏蔽掉。然而就在这时，路星子清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你要是再跑，我就说出去！”

这句话没头没尾的，但陆一听懂了。作为路家的千金，她自然有联络黑山府的渠道。如果陆一真的被证实——不，只需要被怀疑《侠客行》在他手上，那么黑山府绝对不会放过他。

他缓缓转过头来，路星子站在他十几步外，正因为先前的追赶微微有些喘气。她的表情很冷静，很熟悉，就像是在寒山中应对成新那样。陆一知道，这位关键时刻极为靠谱的少女，在向他传递一个极为明确的信号：

你身上确实有能够利用的价值，但主动权仍在我这边。

虽然感觉这家伙很难做出这种事，但陆一依旧不敢赌。两边的筹码都不一样，自己怎么敢用性命来赌对方的做法？

那么，有把柄在手，路星子会要求自己做些什么？

什么也没有。

少女稍稍张望了一下，一道浅淡宛如涟漪般的元气瞬间扫过，陆一身上的标记便被驱除了。随后她一抬手，扔过来一部手机，二话不说扭头就走。

……啊……啊？

全神贯注的陆一甚至吓了一跳，去接手机的手都抖了两下。他愣愣看着路星子远去的背影，一时难以理解事件的走向。

他在原地愣了几秒，随即猛拍脸颊使自己冷静下来。长出一口气，屏息凝神，脑海中以某种规律高速流转的银色洋流稍稍改变了轨迹，组成了看起来颇为虚幻飘渺的云朵形状。刹那间，仿若云山雾罩，陆一的存在感奇妙地消失了，一眼看过去人们会下意识忽略他，仿佛忽略身边随处可见的花草。而在刚刚离开的路星子眼里，陆一同样在元气感知中消失不见。恢复平日里活泼外向性格的路星子瞪大了眼睛，赶紧取出随身携带的高级探测仪，然后在多次失败后悻悻然放了回去，顺便不甘地回头看了一眼，嘴里小声嘟囔着：

“哼，也不算太厉害，要是我会了敛息法我也能做到……”

不过她也知道，在隐匿气息方面久负盛名的敛息法，并没有那么容易学。作为《侠客行》众多招式的基础，它在千百年的传承中被不断改良，在修行界的历史中造就了无数传说，自然也极难练成。

敛息法要在超凡境才能真正起效，初学阶段的部分也就是在陆一这里发挥一下作用。不管怎么说，身怀《侠客行》，与外界其他势力接触，陆一身上不能被黑山府发现的秘密越来越多了，做事也应该更谨慎一些。方才遇到路星子前焦逢没有提醒自己，说明当时他并没有“看向”这边；而此时要看路星子传递给自己的信息，发动敛息法有助于任何想要关注他的人忽略自己。

手机没有密码，壁纸是四个大字“看备忘录”。

备忘录里有两个文档，第一个用最简洁的话语强调了突破的要点和关键，还提到了一些突破前的准备工作。让陆一惊喜的是里面有对修炼程度的简单估计，这解决了他如何绕过黑山府确认自己的精神力是否达到突破标准的问题。

第二个文档很简单，只有一张长截屏，内容是一封邮件，收件人被马赛克了，发件人署名黑山府对外交流部。

正文有很多信息，很多废话，对陆一来说最重要的只有一句：

“……对造成的误会，黑山府深表歉意。由于现实原因，我方无法移交犯罪嫌疑人，具体事项将于1月24日D城会晤时详细说明并给出解决方案。届时……”

邮件发送日期是黑山府微信公众号上公然发声的那一天，陆一来到D城的第二天。

会晤时间是1月24日，两天后。

陆一站在空无一人的小巷中，看着闪亮的屏幕，久久不语。

……

走过一条小径，眼前是一个人工湖。湖上有桥也有亭子，亭子里是一面石桌两个石凳，上面坐了一个矮矮胖胖的中年人。他穿着厚棉袄带着帽子，手里揣着个茶壶，笑眯眯看着路星子大步走进来。

“遇到那个陆一了。”她坐在凳子的另一边，不知怎么有些气鼓鼓的，“看起来也很一般嘛，还值得我天天在城里面转来转去。”

“辛苦啦辛苦啦，我家星星快喝点快乐水。”

中年人笑呵呵的，从茶壶里倒出可乐来递给少女。路星子很痛快地一饮而尽，随后有些愁苦地皱起了眉头。

“路伟强，你说怎么就是一个黑山府的刺客继承了《侠客行》呢？那群家伙头脑简单粗鲁野蛮，动不动就‘玉碎’，简直……”

被称为路伟强的中年人微笑着听着路星子的碎碎念，没有半点不耐烦的意思。等到她说累了把杯子一放，才缓缓开口：“你上次回来的时候可是大肆‘夸赞’他狡猾透顶来着。”

“那不一样……”路星子有些泄气地看了他一眼，“哎好吧，我就是觉得太麻烦了。你们的定位手段一开始根本没用，等能用了又只能定个大体范围。好不容易找到他了，还几乎什么都不能做……”

路伟强神色严肃了一些：“黑山府确实邪门。这么多年我们就没有成功策反过内部人员，撒进去的钉子也停留在外部。里面出来的刺客就没有活着落到我们手里的，让你给他一点有信息的手机就算是大胆的尝试了。”

“用精神力不行吗？”

“不行。我们怀疑黑山府会对这些人下禁制，用精神力传递很可能会害死他。”

“那……”路星子显得有些难以置信，“没有什么办法吗？”

路伟强轻轻摇头：“很难。至少短时间没办法。只能不过这小子被选中，总该有些特殊之处。”

气氛一时有些沉闷。片刻，路星子有些气鼓鼓地开口：“那大后天和黑山府谈判，你帮我好好出出气。”

路伟强一怔，轻轻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放心，一定让那群家伙大出血。”